非婚生子女户口难办:家长跑几十趟依然未果
【到上学年龄只能呆在家里，非婚生子女入户难、上学难，权益谁来保障？】北京5岁女孩悦悦，找不到爸爸上不了户口，不能坐飞机、火车，甚至无法上学。江苏女孩小玲玲，没有医院正规的出生证明报不了户口、上不了小学。非婚生子女长期游走在社会边缘，从出生就面临入户难、上学难、就业难等问题。薄薄的户口本缘何给他们造成如此多的限制？这一特殊群体的权益谁来保障？
悦悦是一位北京市的小女孩，她今年5岁，但她却一直上不了户口。没有户口本，孩子不能坐飞机，不能坐火车，连长途汽车也坐不了。眼下，她碰到了最严重的问题，没有户口，这个孩子将无法上学。孩子为什么没有户口？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北京5岁女孩没户口不能坐飞机火车不能上小学
悦悦，今年5岁，喜欢唱歌，爱吃甜食，刚刚学会了轮滑。如果顺利，她在1年半之后就可以在家附近的一所实验小学上学。然而，一纸户口却给她的生活蒙上了阴影。
2008年，悦悦的妈妈于军与一名吉林男子，也就是悦悦的生父相识并开始交往。不久，还没有结婚的于军就怀孕了，而悦悦的生父却选择了离开。曾经离过一次婚，当时已经41岁的于军担心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当妈妈，于是选择把悦悦生了下来。
于军：我只是要一个孩子跟我作伴，然后我安静地把她养大。以后等我老了以后有一个照顾我的人。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让于军始料未及。由于是未婚生育，于军需要缴纳一笔社会抚养费才能给悦悦上户口。缴纳抚养费的前提是要提供亲子鉴定证明。而悦悦的爸爸早在悦悦还没有出生时就销声匿迹了。这让悦悦的户口始终没有着落。而没有户口，悦悦甚至都无法上学。
五岁的悦悦已经开始明白，找到爸爸是她上户口、上学唯一的希望。对于悦悦来说，爸爸是陌生的，她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张纸上模糊的影像。
悦悦：我爸爸像愤怒小鸟一样。
记者：为什么他像愤怒的小鸟啊？
悦悦：因为脸长得像。就为了这个事情，妈妈就办不了户口吗？
一个五岁的孩子，其实还不知道户口这个名词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孩子，如何进入社会，这让作为母亲的于军，越来越发愁。
于军：最担心是上学问题，就是她受教育的权利问题，就是没有户口，怎么去上学，这是最担心的。
不仅是上小学，没有户口，实际上就失去了进入社会的通行证。就医、上学、种种社会保障，对于悦悦来说，都将是无法企及的奢望。
母女俩目前生活的来源就是于军做英语家教的收入，很不稳定。但是因为有女儿悦悦的陪伴，生活上的拮据于军并不在意。
眼下，于军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因为没有户口，尽管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却找不到愿意接收她的小学。2年前于军给悦悦找幼儿园的过程还历历在目，为了找一所既不需要户口、自己也能负担得起的幼儿园，于军整整跑了一年。
于军：三岁上幼儿园之前，我是跑了十几个幼儿园，然后其中有私立的，也有公立的，公立的大部分第一句话就是说你户口在哪儿，然后我就只好出来。找了大概一年多吧，无意中看到就是，它也没有牌子，因为本身是一个家庭式的托儿所，然后挺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说户口的事。
而这样的幸运无法第二次降临在悦悦的身上。这一天，于军再次带着悦悦来到了离家不远的这所实验小学门口，希望能打听一下入学的条件。在校门口，于军就被告知，没有户口根本无法建立学籍，不仅小学不能上，之后的中学、大学都可能因此受到影响。
于军：问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肯定是这个结果，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于军明白，对于没有户口的女儿来说，无论是公立小学还是私立小学，要想上学难上加难。眼看着悦悦一天天长大，上小学的事情迫在眉睫。
一次次的碰壁，于军依然不想放弃。既然户口是入学的关键，于军决定再到街道计生科去问问给女儿上户的事情。可是刚一进街道计生科的办公室，于军就被认了出来。
计生科科长：你这个情况，那天你爸爸就过来了。
于军：我爸爸跟我说了，他说还得让我们等，我们想问问到底等到什么时候。
计生科科长：这个我问一下区里，因为是市里来决定。
于军：是北京市决定，不是国家计生委？
计生科科长：这怎么说，反正这件事属于区里，也没有这个权利，就问一下北京市吧。
于军：北京市计生委要决定我这个到底怎么解决？
计生科科长：先问问区里，看区里怎么答复。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于军已经记不清听了多少遍。从女儿出生到现在，于军一等就是五年。
于军：她就说我给你打电话问区里，然后问完跟你说区里让你等，肯定是让你等，就是这样。
依照程序，非婚生子女要想上户口就必须缴纳社会抚养费，而缴纳社会抚养费的资格是必须提供生父信息及亲子鉴定证明。在悦悦出生后的五年间，为了寻找悦悦的生父，于军几乎穷尽了所有办法。登报、求助媒体，种种努力，可那个和悦悦最亲近的男人却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无奈的于军拨通了海淀区计生委的电话。
海淀区计生委：找我没有用，是这样的，您目前为止这种情况，你自己不找着男方没有用，您找我一百次也没有用，您这事儿炒得越大，越没法解决，因为全区这么多人，解决了您的别人解决不解决？
找计生部门行不通，那就直接去派出所询问。于军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给女儿上户口的机会。
于军：我想问一下，我这个女儿是非婚生的，户口怎么上？
民警：问街道。
于军：现在是因为她父亲找不着。
民警：那你做不了亲子(鉴定)。那你肯定上不了。上不了。反正您没有街道的手续，肯定上不了。甭管是怎么生的，必须有街道的手续才能上(户)。
于军：已经习惯了，一次一次被拒绝吧，已经有四年，快五年了吧，每次都碰壁，然后就是想一旦再有什么，比如说可行的办法，我再去试，就这样。别的不知道。
悦悦的命运似乎就这样进入了一个死角。为了找到孩子的父亲，于军拨通了男方的户籍所在地长春市法院的电话，希望能通过法院途径找到悦悦的生父，强制执行亲子鉴定。这是于军最后的希望，可是，法院的反馈结果只有四个字，无法立案。
长春市经济开发区法院工作人员：你得有相关的凭证才能立上，你连门槛都进不来，你怎么立啊？你人都找不着，你找不到人，法院也找不着人。
法院的工作人员告诉于军，首先法院没法找到悦悦的父亲，即使找到了，按照法律也不能强制公民做亲子鉴定，因此对于于军的申请，法院无法立案。起诉的希望落空了，女儿的户口就像石头一样，压在于军的心上。
五年的寻找，五年的等待，五年的压抑，依然找不到出口的于军，这一刻，面对我们的镜头，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
悦悦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无计可施的于军只能面对现实，做最坏的打算。但她无法向悦悦解释为什么她不能上户口，为什么不能上学。
于军：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教吧，那没办法，但也不能不让他就是一个字不识。我当然还是希望他，有一个正常的生活。
如今，于军住在父亲单位分的老房子里。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但生活还要继续。每个周末，于军的家教班都要从早8点开到晚8点。于军还在努力攒钱，希望有一天能让她有机会交上罚款，让女儿能够有一个户口。
为孩子上户口跑几十趟依然未果 非婚生子女入户难并非个例
悦悦的妈妈在采访中很多次无助的问记者，有什么办法能帮帮孩子时，我们的记者很是无奈。我们可以承受命运的不尽相同，但制度的门槛，是否在面对一个五岁孩子的时候，适当的根据客观条件，在原则内进行调整呢？五岁是一个孩子最快乐的童年，但薄薄的户口本，让孩子至今没有坐过火车，坐过飞机，眼下甚至无法上学。然而悦悦只是众多非婚生子女中最普通的一个。户口的难题，我们的记者在江苏的南通，也调查到了同样的案例。
家住江苏如东县长沙镇的何先生，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玲玲。然而已经到了上学年龄的女儿，却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着校园里同龄孩子们正在玩耍，听着琅琅的读书声，小玲玲的眼神里满是求学的渴望。
小玲玲的父亲何先生是如东人，2006年，在上海打工期间，因为未婚先孕，没有上医院，女儿就出生在家里。当时孩子的出生证明以及相关手续都是由接生婆打理的。
何先生：当时生出来以后，家里没有一个人。我去的把小孩抱在手上，正好一个工友他说他认识一个医生，叫她过来剪一下脐带，脐带剪好以后，包好了，她说她带我们去办打针的防疫证明防疫本子跟出生证。
为了让孩子能报上户口，何先生从村里、派出所、镇政府、计生部门前前后后跑了几十趟，补办了相关手续并交了罚款。可是眼下小玲玲仍然报不了户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当地派出所民警：落户必须要有医院正规的医学出生证证明，接生婆给他出的医学证明，经过我们户政部门认定这个是个假的。
根据相关规定，假出生证明是办不了户口的，可是何先生又该到哪去找真实证据呢？
当地派出所民警：现在户口的落户规定不容许，所以我们积极的向我们市局反映，看市局领导能不能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2010年，李女士离开老家来江苏南通工作，在一次聚会上，李女士结识了当地人葛某。并与葛某走到了一起。在没有领取结婚证的情况下，两年后两人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谁料去年年底，男友葛某突然提出分手要求，随后一走了之。男友的离开让李女士备受打击，眼看着孩子今年夏天就到入学年龄了，可是户口问题却一直困扰着她。
李女士：我现在非常急，想把这个小孩的户口给上好。
李女士多次拨打男友葛某的电话，希望能够帮女儿办理户口，可是电话那头的声音令人失望。
李女士：给小孩上户口你能不能回来一下。我在给女儿上户口，你能不能回来一下，我们两个需要补办一个证。他挂掉了。
而按照当地规定，没有父亲在场，孩子就办不了户口。
当地派出所民警：根据我们户口管理政策的要求，小孩户口可以随母或者随父申报，但要夫妻双方都到场，如果要在先锋生活的话，必须要请父亲出面，双方签字才能申报户口。
国外非婚生子女政策可供借鉴 要制度也要温度
前面看到的这些案例并不特殊。在百度贴吧，QQ群中都可以看到未婚妈妈的身影。没有人知道这个群体到底有多大，也没人知道她们的孩子在无法上学，无法外出，无法就业的情况下如何生活。但一个事实是，随着经济发展和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目前非婚生子女的数量正在迅速增长。如何赋予他们正常的权利是我们亟待思考的问题。非婚生子女的数量在很多国家都在不断上升，有的甚至超过了婚生子女的数量。据英国媒体2012年报道，英国非婚生婴儿的比例已经达到新生儿的47.5%。在法国，六成孩子都是非婚生。那么对于非婚生子女国外的政策究竟是怎样的？来看看与中国紧邻的日本和韩国的情况。
日本采用“户口随人走”的户籍管理制度，个人只要一旦在某地居住后，便可前往所辖地方政府办理相关手续，成为当地的常住人口，享受各项社会公共权利。而这样的制度同样适用于新生婴儿，包括非婚生育孩子。
财经频道特约记者赵潮：在日本办理孩子的出生登记手续是相当方便的，只要在孩子出生后的两周内，向居住地的地方政府提交我手上的这样一份出生登记表后便可完成。而根据我们在当地的了解，在日本非婚生育又被称为“婚外子”，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时，同样是在孩子出生后的两周内，提交这张完全相同的出生登记表，不同的是需要在亲缘关系栏中的“婚外子”一处打钩备注，另外在父母双方的信息一栏中，也只需填写有关母亲单方面的信息，提交后就可以当场完成常住人口的登记手续，整个流程在一个小时内就可以完成，无需任何附加证件。
除了简化“非婚生育”后的登记手续外，长期以来，日本各界在消除“非婚生子女”的差别待遇上也做出了很多努力。1995年，还将居民登记亲缘关系栏中有关“长子”、“长女”等写法统一改为“男”、“女”两种，以此消除对非婚生子女在称呼上的差别。
在韩国，根据法律规定，对于非婚生子女原则上需由母亲进行申请。登记时，只需携带由医生或助产士出具的出生证明，在子女出生一个月内到所在区民政事务所填写出生登记表即可。登记表中，除了姓名、性别、出生日期地点等常规项目外，对于非婚生子女，可以选择性地填写父亲相关信息。出生者可随母亲姓氏、地址、籍贯等。
韩国未婚母支援协会代表朴英美：以前在实施户主户籍制的时候，进行非婚生子女出生登记，已婚男性可以不经过妻子的同意上户口。但是现在，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或者未婚女)只需要登记自己名下，所以没有问题。
出生登记完成后，非婚生子女和婚生子女在继承、被抚养等方面有同样的权利与义务，并且享受国家规定的所有社会保障福利。目前，韩国非婚生育子女的人数是十年前的两倍。韩国政府对于未婚妈妈也推出了生活费补助以及生育补贴金等政策。
韩国未婚母支援协会代表朴英美：对于收入在最低生活保障标准130%以下的单亲家庭，每个月有7万韩元的补助。对于24岁以下的未婚、离婚、丧偶的单亲妈妈，从今年开始每个月可以有20万韩元的补助。在孕期时，可以拿到用于复诊以及生产的信用卡，使用额度为每月50万韩元。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绝大多数国家，他们的户口登记，跟中国的户口登记，类似一种行政审批性质的东西，很大不同，主要是备案登记。
湛中乐，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一直对人口与计划生育政策有比较深入的研究。他告诉记者，目前在中国，非婚生孩子在上户口方面还面临重重困难，进而影响到孩子在教育、医疗、社会福利等方方面面的权益。他们在现有的社会体制中经常寸步难行。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没有户口登记，不能获得相关，我们说的证明他是中国公民，或者国民一些相关的身份证明，使得他在就学，或者生活过程中造成极大的不便。他没法往外走，现在买火车要，要实名登记，到医院，到任何地方，包括住店，得有身份证明。
中国人民大学民商事法律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姚欢庆认为，对于这些特殊的群体，相关机关应该想办法采取人性化的措施来帮助非婚生育的孩子来获得身份证明。
中国人民大学民商事法律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姚欢庆：我们应该在这个时候，提供一些必要的、变通的手段。那么也就是说，跟母亲的血缘关系是可以证明的。那么随着母亲的这样的一个落户等等的这种情形，应该提供这样的一个救济手段。法律应该提供这样一个救济手段。
不过，湛中乐也认为，在当前的国情下，不可能完全照搬国外的户籍管理制度，但是在具体的操作上还是要有一些改进措施。我国《婚姻法》第二十五条规定，非婚生子女享有婚生子女的同等权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视。因此应该赋予非婚生子女与所有普通公民同等的权利，并在实际操作中加以落实。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在这个方面，中国因为人口多，国情应该说有一定的特殊性，再加上改革也没完全到位。所以使得人口的登记管理方面应该说偏向于严的，或者是有很多不合理的现象存在。那么目前我们国家有关机构正在加快这方面的制度改革。总之，我想我们国家在户口登记，包括计划生育等领域里面，应该进一步地去加强或者深化改革，然后满足一个是社会的我们说的一个正常的需要，还有一个满足社会的民众的一个合理需求。
【半小时观察】
仔细阅读我国的《婚姻法》，法规中明确规定，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视。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作为非婚生子女，他们从出生时就活在不被社会认可的阴影中，道德层面不是我们今天要关注的重点，制度上的门槛，权利权益的保障，是今天我们呼吁的重点。非婚生子女这一特殊群体长期面临入户难、上学难、就业难等问题。户口、身份证这些具备法律权益的文件，对于非婚生子女人群，有着太多的限制和门槛，诚然，我们理解行政管理部门在这个问题上的种种担心，但涉及一个孩子一生的话题，我们没有理由冷漠的一言以蔽之。制度需要理性，但制度也需要温度，需要最终体现对社会的真正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