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就是传家宝

　　48年过去了，荒山终于变成了青山，山里的树木长高了，达到了20多米。
　　进入11月，天气越发干燥，对于普定县坪上镇丰林村火焰山的巡山护林员张有光来说，一年中最担心的日子——森林火灾高发期来了。
　　张有光要担心落叶堆积，阳光照久了，会燃起来。要担心山脚的农户烧秸秆，风一吹，会把火种带到山上。还要担心看枫叶的游客越来越多，偷偷野炊、偷偷抽烟，引发火灾。
　　光担心是没用的，天一亮，张有光就拿着行头，一根拐杖、一把镰刀、一个背篼看山（巡山）去了。
　　顺着几十年看山的路线，张有光向林子深处走去，越往前路越艰难。“草两天就可以长到腰杆深。”张有光说，他每次看山都要先“修路”，因为只要一天不“修路”，再来就找不到路了。
　　每隔七八百米，会有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这些地方是张有光的“瞭望台”，他会停下来，抬头望一圈，看看有没有白烟，“哪点有烟子就是起火了，要赶快过去看情况，避免火势蔓延。”
　　3个多小时后，到达火焰山最高处，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整片青山的情况。这个时候，也是张有光的午饭时间。随地坐下，他从背篼里拿出烤洋芋，撕开表面的皮，两口洋芋一口水，5分钟不到就吃完了。
　　望着连绵的青山，张有光开始向记者讲他和这片林子的故事。
　　 承诺薪火相传
　　1967年，张有光16岁，一家人住在普定县猴场乡仙马村，张有光的父亲张提义经常到“火焰山”打猎以维持生计。
　　“大炼钢铁的时候，林子破坏严重，后来栽了小树又经常被人砍去当柴烧。”张有光告诉记者，为保护栽种的树木，时任丰林村村支书张大华请父亲帮忙看护树林，报酬是将山里的40余亩荒山给张家耕种，不用上交公益粮。
　　张提义答应了，把家搬到丰林村。白天，父亲去看山，张有光就帮着母亲种地。
　　1968年，张提义把村支两委给的40余亩荒山，陆陆续续都种上了杉树，有村民说老张是“疯子”，吃都吃不饱还有心情栽树，老张却说：“我吃不完那么多，地空着浪费了。有点绿树子，山才是山。”
　　1973年，年过五旬的张提义一个人看山有些吃不消，张有光就开始跟着父亲一起看山。“现在巡山的路，都是以前他带着走的。”张有光记得，父亲烟瘾很大，但只要一进山就绝不会点烟，如今，父亲的习惯张有光也继承了。
　　“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钱，其他村的人经常到林子里砍树卖、砍柴烧，放牛放羊也破坏林子。”刚开始跟着父亲看山的张有光，年轻气盛，看到有人砍树他就会跑过去大声制止，“那些人隔老远就把斧头藏起来了，我拿不到证据，他们说树是捡来的，也不能处理。”后来，父亲便教张有光学着先躲起来再慢慢靠近，“抢到工具就跑，我们熟悉路他们跑不赢，没有工具就砍不成树了。”
　　判明方向、识别草药、挖山货回家改善伙食，在父亲的带领下，张有光掌握了许多看山的“诀窍”，也享受着大山给予他的馈赠。
　　“没得几年他就去世了，喊我做的事情，就是帮他把山看好。”张提义去世后，张有光继承了他的看山工作。从那以后，对于父亲亲手种下的这些杉树，张有光每次巡山经过，都要用手比一比是不是粗了、长高了。但40多年过去了，树越长越高，张有光却驼了背，越来越矮。
　　2011年，年满60岁的张有光身体大不如前，走几步路就大汗淌还咳嗽，看一趟山下来，要多花两三个小时，眼睛也花了。考虑到他的身体，丰林村商量着换一个护林员。张有光把最小的兄弟张有权从温州喊回来，接自己的班。
　　“总要有人看山啊。”“我才5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大哥把我养大的，这几年其他几个哥哥也都去世了，家里的晚辈都是才结婚要养家，我看山，是最合适的。”当记者问张有权放弃每个月5000多块钱的工资回来看山是否值得时，他这样回答。
　　尽管弟弟已经接班5年，张有光仍然不放心那片林子：“看山要专心看，不要去做其他事情，还在家里面喂猪肯定分心。”
　　“你住的那个地方，只看得到一面山，看不到其他三面，等我死了你还是要搬到我这里来。”
　　张有光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只生了两个女儿，要是有儿子，青山就可以交给儿子看了，因为在他心目中，青山就是传家宝。一边的张有权赶忙接话：“你放心，我会好好看山的，我死了叫我的儿子接到看。”听到这句话，张有光笑了。
　　 扎根绿荫如盖
　　“那时候青山不是青山，山上只长草没有树。我家修房子，整片山找下来，没有一棵可以做房梁的树。”这是张有光刚到丰林村时的景象。
　　现在，火焰山林区森林覆盖率达到71%，20米高、两三人合抱的大树到处都是。张有光说：“青山终于变回了青山。”
　　丰林村的村民说，这变化，是张家守山49年的结果。
　　张有光却说，这变化，是整个村子照顾他们家49年的结果。
　　“他们在猴场没有地，就靠张提义打猎维持生计，张提义以前经常讲如果不是来这里，他们一家可能要饿死。”丰林村原村支书、68岁的龙光英最懂张有光的心思，她说，张有光始终怀着感恩的心，所以就算护林没有报酬，他家日子再艰难，他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他不说，我们也要晓得感恩，要不是因为他们家守住了林子，我们水都没有喝的。”村民王兴菊还记得，25年前刚刚嫁进丰林村，最难过的就是缺水。
　　丰林村处于海拔1800米的高山区，不通自来水，过去都是靠着森林的涵养，喝山泉过日子。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因为森林遭到破坏，水土流失严重，山泉也没有了。“喝水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山下去挑。”王兴菊指着旁边水管的汩汩清流告诉记者，是因为张有光把青山守住了，我们才慢慢又有了水喝。
　　张有光家守林49年，全村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1975年，丰林村通上了电，张有光家为了看林方便就住在林子里，离村子还有5公里左右。“为了他一家，要拉多长的电线过去，费多少电桩，成本太高。”龙光英说，那时候供电所怎么也不肯把电通到张有光家，“后来我们全村人都不用电，电通了也不用，这样坚持了大概3个月，供电所才同意把线牵到张有光家。但是电桩他们不管，我们就把树枝修剪了，把电线搭在树枝上接过去。”
　　2006年，丰林村通了路，又遇到同样的问题。从来不允许任何矿厂到山上采矿的丰林村，以山上的砂石作为交换，让施工方无偿使用，直到2009年，才把路通到离张有光家还有1千米的地方。
　　“为什么不索性搬下去呢？搬下去也可以巡山啊？”
　　张有光站在院子里，往四处指了指，原来他家正好处在森林中间的低洼处，火焰山东西南北四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发生任何情况他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这是张有光不愿意搬家的原因。
　　“其实通电、通路不仅是为了方便他家，也是为了方便护林，2010年的时候火焰山起火，来了十多辆消防车，要是没有修路，车进不来林子就烧光了。”
　　龙光英说，火焰山对于丰林村的村民来说，就像祖先和神灵一样，张有光守住的不仅仅是一片青山，更是全村人的信念。而丰林村的人也感动于张有光40多年的坚守，从来不会上山砍树、放牛、点火，“记不清好久开始，过世的老人也不埋在山里了，还有人把老祖公的坟迁出来，因为山上扫墓容易引起火灾。”
　　 结果捧回金山
　　绿油油的青山为什么会叫火焰山？
　　张有光回答了记者的疑问：“春天映山红开花，山上红彤彤的一片，秋天枫林变红，又是红彤彤的一片。”
　　“由此看来，火焰山不仅是‘多绿’的，也是‘多彩’的，下一步，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生态优势变为经济优势，将‘多绿’、‘多彩’延伸为‘多财’。”安顺市林业局局长胡强说。
　　依托良好的生态资源，火焰山的旅游开发工作提上了日程。
　　“总体原则是在保护的基础上进行开发，通过完善基础设施，打造徒步、露营、山地越野等项目。”坪上镇党委书记罗艳告诉记者，普定县正致力于打造大健康医药产业示范区，依托火焰山的自然资源，也可以发展养身瑜伽、疗养等项目，让人们有回归自然、净化心灵的精神体验。
　　“丰林村出于高山区，传统作物产量低、经果林长不起来，只能种点洋芋和红薯，是不适宜人居住的地方。全村138户人中有111户是贫困户。”罗艳说，就算火焰山进行了旅游开发，在乡镇的规划中，丰林村的村民都将通过易地扶贫搬迁搬迁政策全部搬到镇政府那边去。
　　听到这一消息的丰林村村民十分伤心，他们仍然不愿意离开这片青山。“我们现在准备建立合作社，学织金那边种竹荪，发展林下蘑菇种植、林下养殖。”村支书杨光兴仍然想带着大家闯一闯。
　　张有光悄悄问记者：“我们把山看好，大家日子好过了，不拖政府后腿了，是不是可以不搬？”（方春英　冯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