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谈《海国图志》:仍没摆脱"天朝上国"的论调

19.09.2014  12:22

  对于国人而言,“甲午”不是一个简单的干支纪年,而是心中的痛。120年前,中国在与日本的大战中一败涂地、割地赔款。在此前的半个世纪中,清政府虽已无数次失败,但老大帝国余威残存,仍傲视东亚。在西方列强眼中,中国还是一个东方大国。甲午一役,中国竟然败给了岛夷——日本,现实给醉里梦里的中国人重重一击,人们开始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睁开眼。人们发现,中国与世界的差距早已不可以道里计,历时30年,被朝野寄予无限希望的洋务运动,被证明彻底失败。

  甲午的失败不自甲午年始,它对后世中国走向的影响既深且远。今天当我们再回首甲午之战时,不得不把目光放开去,才能看清“甲午”因何而败,又留给我们什么遗产。

  一直以来,史家以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作为中国近代屈辱史的起点。然而,事实上,那场大战带给国人的触动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强烈。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所思所想是如何将洋人挡在国门之外。然而,闭关锁国挡不住列强的坚船利炮。二十年后,更猛烈的进攻又来了。这一次,战火烧到京城。皇帝逃走,精美的皇家园林付之一炬。犹如遭遇当头棒喝的中国士大夫阶层意识到,再不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便有亡国之虞。然而,这些自幼苦读圣贤书的儒生们,仍自信中国的礼法制度是最好的,所缺仅是坚船利炮而已。

  与此同时,在海之东,一直不被中国人重视的岛国日本,也开始了艰难的现代化转型。地方势力割据,等级森严,更严苛的锁国政策……看上去,日本现代化之路比中国要艰难百倍。然而,正因国事糜烂,人心思变,再加上日本早已习惯对外学习,让日本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变得毫无负担。当中国的洋务派们把目光集中在对坚船利炮的追求时,明治维新一代已经开始从社会制度的层面对日本动大手术。

  甲午战争,犹如一场对中日两国维新的大检验。洋务派们浅尝辄止的变革,“同光中兴”的虚假繁荣,被战争击得粉碎。

  梁启超曾言:“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自甲午一役始也。”诚如此言。甲午之后,中国人开始了寻找国家出路的一次次尝试。戊戌变法,六君子血洒菜市口。清末新政,皇族内阁击碎了人们对清政府最后一点幻想。最终,革命的烽火燃遍大江南北,腐朽的清王朝,以及伴随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寿终正寝。

  两个甲子以来,中国人念兹在兹的乃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梦;两个甲子以来,无数仁人志士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站在今天这个距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最近的时刻,回望“甲午”,回望一路走来的路,让我们更加看得清楚,我们从哪里走来,又要去往何处。

   圆明园大火烧痛老大帝国

  1860年10月18日,北京西郊。27岁的恭亲王奕站在一座庙宇的台阶上,抬眼眺望西北“烟焰忽炽”——圆明园正在燃烧。

  万园之园被英法联军点燃了,中国的近代史也被点燃了。

  1840年鸦片战争历来被当做划分中国古代史和近代史的分界线,但放眼中国历史演进的脚步,1860年之后的中国,才真正开始了近代化进程。正是圆明园的那场大火,烧痛了中国,触动了中国。

  变革,是此后中国百年的主题。

  在战争的刺痛下,沉睡的中国睁开了眼睛,然而,“天朝上国”的迷梦却没有醒来。林则徐被称为中国“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是当时中国为数不多的先进之士。即便是他,“开眼看世界”的眼界也十分有限。他眼中的英国人“腰腿僵硬”、“屈伸皆所不便”,可以用长杆捅倒。林则徐认为夷人“无中国大黄、茶叶即肠塞不通”,因而可以禁止茶叶、大黄出口作为制敌手段……

  林则徐委托好友魏源编撰《海国图志》,《南京条约》签订不久,书成出版。《海国图志》把全新的近代世界观念引入了封闭蒙昧的中国,是中国近代思想的第一部启蒙巨著。而它在国内引起的反响只是批判、指责:“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威灵”。结果大受冷遇,敢谈者甚寡。

  即便是《海国图志》,也没有摆脱“天朝上国”的论调,在介绍了世界真实面貌、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同时,仍牵强附会地论证“中国中心”。

  鸦片战争虽败,但在清廷看来,这场战争远未上升到国家层面,而是一场“夷狄边患”。“五口通商”,在侵略者看来是中国打开了国门,在清廷看来却是限定夷人活动区域,禁止夷人进京。非但统治者如此,中国民众对西方也是一片抵制。被迫开放的广州、福州等五个口岸,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抵制夷人入城运动。

  侵略者当然不能满足这样的“开放”,1856年,为进一步打开中国大门,英、法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

  结果,英法联军攻入北京,一把大火烧了圆明园。数日后,奕报告圆明园被烧的奏折送到承德,已在病中的咸丰,朱批六个哆哆嗦嗦的大字:“览奏曷胜愤怒!

  圆明园大火一周后,奕 与列强签订《北京条约》。次年,奕上奏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变了中国从来只有“理藩”而无外交的传统,中国总算迈出了与近代国际体系接轨的重要一步。

  奕提出的总理衙门只是个与列强打交道的临时机构,但这个临时机构不但常设下来,而且权力越来越大,几乎管理着所有与“”相关的事务,从外交、通商到铁路、电报、学校、工厂等等,渐渐形成了凌驾于传统六部之上的“洋务内阁”。在此后数十年的晚清历史中,总理衙门成了至关重要的国家行政机关。

  大清国的外交、通商事务,则实际由南、北洋大臣负责。南洋大臣,即鸦片战争后设立的“五口通商大臣”。北洋大臣则是《北京条约》之后的“办理牛庄、天津、登州三口通商事务大臣”演变而来。随着清政府外交事务重心的北移,北洋大臣渐渐成了晚清政局的核心人物。先后有两个北洋大臣,扮演了晚清历史的重要角色,其一是大清国的修补匠李鸿章,其二是清廷最主要的掘墓人袁世凯。

   虚胖的大清

  近年来,一个说法经常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被引用:清朝时中国的GDP长期是世界第一,在1820年左右达到最高峰,占世界的33%,哪怕到了晚清末年,清朝的经济总量仍高居世界前列。这组数据出自英国著名经济史和经济统计学家安格斯·麦迪森,因而很有几分权威性。对照之下,晚清的没落和几乎人尽可欺的屈辱,让人更生慨叹。

  需要指出的是,麦迪森在《世界经济千年史》估测近代以前的各地区经济总量时,为了方便起见使用了“GDP”的概念,但此“GDP”与现在使用的GDP绝不能等量齐观。在全球以自然经济为主的经济形态下,拥有广大领土和众多人口的清朝,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位置当之无愧。但是,新兴的工业化国家很快把仍处于自然经济状态的老大帝国踹翻在地。

  在这一点上,著名经济学家保罗·肯尼迪所作《大国的兴衰》一书中的论断,更有现实意义:“数亿农民的物质产量可以使500万工人的产量相形失色,但由于他们生产的大部分都被消费了,所以远远不可能形成剩余财富或决定性的军事打击力量。

  即便按麦迪森的换算方法,也能为清朝庞大经济总量的徒有其表作出注脚:在1820年的时候,中国和英国各占世界经济的33%和5.2%,但同期,清朝的年财政收入在4000万两白银上下,而英国则有5000万英镑以上,英国反超中国近4倍。自然经济与工业化商品经济,实在是毫无可比性。

  根据《大国的兴衰》一书的计算,1870年中国的GDP是英国的1.8倍,而且大于英法的总和,却没能阻止英法联军在1860年火烧圆明园。19世纪的中国,是一个拥有庞大经济总量的虚胖的中国,一座将倾的大厦。

[责任编辑:白丽克孜·帕哈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