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
08.07.2015 12:57
本文来源: 法院网
黄色，红色，紫色，那是儿子、儿子爸和我分别喜欢的颜色。崭新的纯棉布白边，细密密的针脚。一床床被子像一件件艺术品摆在卧室内的角柜上，争奇斗艳。
“一床、两床、三床……十二床。”儿子惊呼：“姥姥，您怎么变出来的？”
“做的啊。”妈妈说着，有些自豪，也似有些担忧。
12床被子，1个月的时间，75岁的老妈，因生病被抽去一半肋骨、后背上始终背着一尺多长刀伤的老妈。我喉头发紧，掩上房门。记忆，把我拉回到40年前：
念念不忘的第一床被子，是那床专属于姑姑、让我一次次羡慕嫉妒恨的被子。
老家，农村，静、净、穷。这三个字，可以概况当时的一切。冬天，和姐姐钻进同一个被窝，却无数次被冻醒。“妈妈，您说两个人一块儿睡不冷。可是，姐姐一睡着，被子就拽跑了。还是冷，您骗人！”边说我边指着地上的枣红木箱子，又一次发狠地问:“里面那个被子，为什么不让我盖？”
那是一床我多么向往的被子：红洋布被面，软而光滑；棉花作絮，轻而温暖。而且，图案还是那种好漂亮、好漂亮，简直栩栩如生的“凤凰戏牡丹”。
“那是姑姑的，不能盖！盖长了，棉花会硬，不暖和。”“姑姑在北京，农村不卫生，她不习惯。”“姑姑是客人，必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客人。”“你长大了，上大学了，也给你做一个。”任我多少次软磨硬泡，“抠门”的妈妈仍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断挡住我燃烧的欲望。
“我也要上大学，我也要盖好被子。”这样的想法一次次冒出，执拗地在我心底生根。我就不信，我就不能有这么一床好被子。
终于有一天，我夙愿以偿，成了“好被子”的主人，用红红的大学通知书换来了一床“好被子”。
那是妈妈梦寐以求的大学通知书，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好被子”。那个炎热的暑假，妈妈一次次赶集串市左挑右选，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就提前把那厚厚的、据说用了五斤新棉花的棉被，郑重地供在了客厅的长几上。乡亲们进进出出，第一眼都会看到那床红色丝绸被面做成的被子，然后，是不停的夸奖和羡慕，对被子，也对被子的主人。在妈妈的笑声中，我读懂了什么是骄傲和幸福。
随着兄弟姐妹渐次长大、工作成家，家里的被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白蓝相间的家织粗布被子不见了，代之以轻柔光滑的棉布、丝绸、锦缎；沉重的能压弯骨头却毫不暖和的老棉花被子不见了，代之以温暖的白色原棉、丝绵、蚕丝、鸭绒。一切应有尽有。但是，随着被子的增多，我的感觉却逐渐淡漠，即使一掷千金置上一床好棉被，也丝毫找不到兴奋、激动更遑论幸福的感觉。
可是，在我怀孕不久的那一天，却因被子，我再次哽咽。
为照顾我，妈妈从千里之外来到北京。
永定门火车站，站口，人流如织。
望眼欲穿的我终于瞅见了妈妈熟悉的身影：个子矮小，却总神采奕奕；衣衫普通，却总利利索索。可是，极目远眺，一向健步如飞的妈妈为什么步履蹒跚？
“您背的什么东西？。”
“4床被子。有小孩儿了，用的着。外边买的，不卫生。”
我惊讶，“不卫生”，仅仅为这三个字，妈妈就能背着四床被子去挤火车，硬是把家乡地里种植的棉花收获到了北京。也仅仅因为这三个字，妈妈重又操起了旧业。为了不断长大的外孙，妈妈做的被子从小到大，从深到浅，从标准到超大。怕被子小，“晚上孩子露出脚丫，着凉”；怕被子大，“小孩儿身板小，太受累”；怕被子薄，“小孩儿怕冻着了，感冒”；怕被子厚，“男孩儿容易上火”---妈妈又总能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就像当初不让我们盖姑姑的被子一样，妈妈对外孙的爱已爱到骨髓。不断更替的被子，似在重又演绎我成长的历程，也似在弥补因为贫困小时候我们不能享受的“朝秦暮楚自由选择”的遗憾。
我已记不清在儿子成长的这16年里，妈妈缝制了多少被子：为我，为外孙，为全家。阳光明媚的午后，灯光闪烁的客厅，儿孙绕膝的周末，无限次不厌其烦的叮咛……那一个个画面，都有妈妈做被子的身影。那些身影，又重重叠叠成老电影的黑白胶片，在我眼前一次次闪现：穿针、引线；引线，穿针……在这种简单而单调的重复中，儿子已经由一个50公分的小不点儿长成了球场上狂奔的英武少年……
16年了，被子不断在变：不暖和了，盖被会改成床被；被面破了，大被会改成小被；不结实了，被面会改成衬里。就这样替换着，盖在身上的总是最新的棉被；铺在身下的，总是经年累月的旧被。材质在变，颜色在变，大小在变，填充物在变，但唯一不变的，却是妈妈一直坚持的亲手缝纫；永远没变的，总是那洋溢着浓浓“慈母手中线”的滋味。
“这床双人被是给我外孙的。等他结婚时，我就老啦、走了，赶不上了---留床被子，就当是个念想……”妈妈不知何时已走出卧室，指着一床龙凤呈祥图案的大被，“记住了，谁也不能盖!记住呀。” 妈妈的声音有些异样。
“嗯。”我赶紧应答，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眼里，已润湿一片。 责任编辑：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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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2015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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