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古镇:枕着黄河的呼吸

20.09.2014  22:09

      山西碛口,位于吕梁山区的黄河岸边,晋陕大峡谷的中段,黄河的支流——湫水河与黄河的交汇处。在当地方言中,“”是高于水面的成片沙石。

  黄河第一碛,是声名远播的壶口,第二碛就是这碛口镇紧靠的大同碛。黄河流至碛口,四五百米宽的河道突然收缩到80多米,水面渐次下降,落差达10米,形成水急浪高的“大同碛”。由于暗礁险滩众多,在一些十分艰险的地段,往来的重荷货船就必须由此将货物从陆路转运,而这些地方,则成为不可或缺的商品集散地。

  明末清初,碛口因位居当时京畿连通西北、塞外往来内地这两条水陆商道的交汇之处而渐成规模。至清末全盛时期,这个依群山、傍黄河的小镇竟云集300多家商铺,古镇的街道、店铺是清代山区传统建筑的典范。主街道顺着卧虎山,以地形斜坡排列组合,从东开始,沿湫水河西去,再逆黄河北上,时曲时折。

  碛口镇没有人和土地过不去

  “3条主街,27条巷子,1084家做买卖的,正规的店铺300多家。”李世喜不断地用手比划着,有限的手指头显然不能传达出昔日碛口的繁华。他就用手敲打着桌面,凌乱的胡须和头上包裹的白毛巾都极具山西风味,因为熟悉历史、善于言谈,他被称为当地的“形象代言人”。

  3条主街由北向南,沿黄河滩横向列开,其中沿黄河的头道街最长,有5里左右,店铺的前头是五六米宽的街道,街道下头,就是黄河了。在碛口东头卧虎山崖北端尽头,规模大的民居院落众多,而且是院中院、院套院、一院连两院。沿着山势向上铺排开来,窑院最多可以垒叠6层之多,就像山西人对财富层层细密的累积。摆布排列自有规矩,当走在其中的某条道上,似乎没有尽头,可是纵横之间又有一个新的院落出现在你面前。巷子虽小,可是四通八达,也保证你不会迷路,这种街连街、院套院的组成形式让人惊叹。站在某一条巷口,经常可以看到孩子自顾玩耍着向前走去,或者老人蹒跚而过,这样的情景也许是摄影者偏好的镜头捕捉,却是真实的生活。

  依山体修建有很多好处,在黄河泛滥的时候,较高的地势保证了人们安居乐业,而且还能作为天然的排水管道。街道和巷道都用石头铺砌,沿着成坡状的巷道上升。然而石头和石头之间不是台阶相连,而是稍微突起的石头横条,李世喜解释说因为当时搬运货物上上下下,这样比台阶更加省力。东街的店铺大多是平板门,门前有高圪台,一方面是为了抵御洪水,另外就是集市的时候,方便将货物摊开供人选择。

  面对古镇的建筑,记者总是有很多困惑。比如说,建筑的梯形结构。独门独户的院落好理解,而在一排窑洞之上,又修起一排窑洞,顺次而上地修建。如果不是一家人的话,也就是说你的房子建在别人的房子之上?李世喜摇摇头不解地看着我说,现在的娃娃真是不知道生活,以前的人多么珍惜土地。他们在买卖上也会竞争,但是没有人和土地过不去,那是浪费啊。怎么比呢,你家的门脸气派,我家的门脸要修得比你家还气派,但是山西人富不外露不显摆,所以你可以看到古镇的房子都是雕梁画栋,你瞧瞧那手工,啧啧。

  沿着黄河的西街大多是和人们生活紧密相连的字号,例如“义成染”,这和民国时期碛口试种棉花成功,印染行业发展有关。当时的染料主要是进口的快靛,可以将土布染成深蓝色、浅蓝色。另外,还有印花技术,就是在油漆纸上刻上图案,然后用豆面、石灰浆泥漏印在白布上,干后染成深蓝色。洗掉浆泥,就成了蓝底白花布。走在黄河岸边,你甚至能够看到“美孚煤油公司”的牌匾,曾经的繁华可见一斑。

  人们和黄河保持着敬畏而日常的联系

  如今能够证明往日繁华的就是这些牌匾,少许的文字说明无法勾勒出当年的盛况。建国之后,老字号大多被分给了当地居民,大的院子住了好几户。他们大多不知道当年的情景,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这里曾经车马船舶川流不息,灯火通明。时间过去近一个世纪,繁华过去,尘埃落定,当年的老字号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居所。人们和身边的黄河,也保持了一种敬畏而日常的联系。

  当地人吃水、用水都是井水,他们说黄河水不是用来吃的。晚上,从黄河岸边走过时,能听到响亮的水声,这是大同碛麒麟滩发出的声音。干旱的时候,巨大的石头裸露在河床上。据说有人想砸开一块石头,取石料建房子,结果第二天就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人打这些石头的主意了,黄河岸边的人们对这条大河保持着深深的敬畏。尽管现在岸边的人们已经很难体会到“靠河吃河”、唇齿相依的亲近感了。

  面对黄河,水流浑浊,淤泥和泡沫堆积在岸边,只有几条快艇停着,据说在黄金周期间有乘船游览黄河的旅游项目。

  隔着黄河,碛口古镇对面就是陕西的吴堡,遇到对岸有什么事情,一条小木船摇摇晃晃就过去了。太阳好的晌午,有人端着大大的海碗蹲在黄河岸边吃早饭。这里保持着一天吃两顿的习惯,一边吃一边和邻居拉话。大狗也安静温顺地蹲在一边晒太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生活过于平静,在碛口的几天,记者居然没有听到狗叫。

  82岁的老人百顺早上9点出来坐在东街店铺门前的高圪台上晒太阳,下午4点左右回家吃晚饭,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店铺也是一家老字号,屋子里的许多地方都已经毁坏坍塌,老人从这家的主人那里租了下来,一个月40元,用来堆放一些出售的香火、草纸等物品。他说现在的碛口就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指的是整个古镇的面貌。倒是交通方便了,谁还走水路?

  就在老人家晒太阳的地方,当年骡马从旁边的巷道里进进出出,通过黄河水运,大批的粮油、皮毛、药材等从陕、甘、宁、蒙运到这,又从这里经旱路运到京津和南方,同时,发往西北的棉布、绸缎、茶叶、陶瓷,在这里逆水而上。自从包头到北京等铁路开通之后,南来北往的货物不再需要经过碛口转运,这里的繁华就日渐凋敝了,这也是古镇起起伏伏的历史。

  碛口地区耕地少,随着水运的凋敝、公路的开通,很多年轻人都去远方谋生活了。新年一过,镇子上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儿童。古镇的历史一般只停留在一些留守老者苍茫的记忆里,亲历者越来越少,我们到达的那天,76岁的老船工丁振金去世,晚上的一个仪式叫做“点路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前面的人将泡在汽油里的玉米芯点燃,沿路撒过,家人戴孝跟在后面,绕着古镇走一圈,经过黄河岸边。“点路灯”的意思是说,一路平安好走。燃烧的火焰匍匐着布满长长的街道,不远处的黄河生生不息。

  人们的生活和窑洞一样,自然地生长变化

  隔着浅浅的湫水河,李家山就在碛口镇的对面,旁边就是黄河,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路并不近,经过麒麟桥绕着山后面盘旋上去,是土路,一侧是山体,不时有已经荒废的原始窑洞裸露出来,只有一个成形的大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张着口对着土路。另一侧就是悬崖,能看到远处的山被层次分明地截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说它是梯田并不恰当,在黄土高原上除了生命力极强的枣树,这里几乎不能存活什么植被。李世喜为记者描述,以前这里除了水稻,什么作物都种植得活,那个时候,雨水丰沛,黄河温顺。现在,我们的目光所及,除了黄土还是黄土。

  在风水先生的口中,李家山被描述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于是它也被称为“凤凰村”。李家山的山顶也是村子的入口,站在高处,无法看清“凤凰”振翅的姿态,但是你会发现,黄土上不起眼的星星点点的嫩绿,其实是一种很强悍的生命力。村子从高处沿着弯曲的土坡自然往下生长,一路小跑着下来,第一户人家的主人是李荣厚,上午10点,他和老伴吃第一顿饭,老人家将一个大盆子放在箱子上,端个小板凳,用勺子沿着盆沿挖着米饭认真地吃,不时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我们。

  冬天,人们都在屋里生火做饭,灶火的温度传递到大炕上,整个屋子也会变得暖和,这也是家庭活动的中心场所。不用担心会有烟,灶台的巧妙设计已经将烟从灶里面沿着墙角的烟囱排了出去。大户人家也会在院子里正经垒个灶台,遇上家里有个喜事操办,非常方便。

  站在远处看,碛口镇是一个由上而下生长的村落,层层累积的窑洞,中心的连接地带是青石板铺成,即使过了旅游旺季,也能够看到摄影爱好者背着相机匆匆经过,他们更多的是着迷于这里的建筑。住在高处的人家拉开嗓门,敲响饭碗,可以和底处很远的人家说话。这让记者想到了类似《走西口》之类的调子,敞亮寥廓,容不得半点矫情。在深沟里、陡坡上、悬崖顶、黄河边,人们的生活和这些窑洞一样,自然地生长变化、自然地和天地山川生为一体。不知道是因为土质还是黄河冲刷的结果,这里有黄土高原特有的深沟大壑秃峁断梁,因为没有石头,看起来很脆弱,而这些黄土已经深深扎进了大地的深处。从上而下的生长,也赋予了一种向内的力量。

  记者手记

  仿古之后

  在要进入碛口镇的入口处,有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人生痴绝处,如梦在碛口”,背面写着“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碛口”。去年有媒体的目光投向这里:在这个黄河岸边的古镇,真正的古迹正在消失,而仿造的假古迹已经开建。

  一座仿古建筑和一个广场将古老的街道拦腰截为两段,这组模仿云南丽江“四方街”建成的仿古建筑,是碛口古镇规划建设中的一部分。镇上的人都将这组仿古建筑称为“四门洞”和广场。“四门洞”的第一层是一个仿古城门楼,第二层是一个仿古阁楼。“四门洞”第一层的内部是两道垂直交叉的门洞,在城门楼前后左右4个方向各有一个开口。

  当地人说,从“四门洞”建成后的情况来看,它的功能并非是为了便于人们通行。因为左右两边的洞口都已经被堵上了,左边的洞口安装了一道木门,右边的洞口被用砖块砌了起来。在“四门洞”附近,还有一个仿古厕所,据说都造价不菲。它们的背景是时代久远的真正古迹——绵延不绝的古老院落。

  专家认为,这组建筑的出现严重破坏了古镇的整体风貌和格局。由此引发的争议背后,隐藏着的是众多文物保护单位遭遇的双重尴尬——急功近利的开发,加速了文物的消亡;政府投入不足,“”而不“”,造成历史文化遗产“慢性自杀”。碛口古镇被世界文化遗产基金会列为“世界百大濒危文化遗址”,“濒危”意味着它异常脆弱。

  当地人告诉记者,听说这些东西都要拆掉了。可是拆了以后怎么办?是留下一片空地,还是拆了重建?如果重建,如何建呢?离开的时候,记者回头看那条横幅,竟然是说不清楚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