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 张宇 张晨:《21世纪资本论》对《资本论》的误读和曲解
去年,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一书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广泛阅读和热烈讨论,可谓社会科学领域的“现象级事件”。该书将资本主义财富分配分化的惊人状况作为研究主题,直接用“21世纪”“资本”这样宏大叙事性词汇作为标题。尽管皮凯蒂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经济学的理解也比较有限,但他所得出的结论却与马克思《资本论》的观点不谋而合。《21世纪资本论》一书运用了翔实的历史统计数据和实证方法客观证明了马克思《资本论》的核心观点——财富分配的两极分化是资本主义的必然,而财富分配不平等状况的缓和则是资本主义的偶然。
《21世纪资本论》揭露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的严峻现实,全面否定了新古典经济学的收入分配理论,颠覆了关于经济增长可以自动导致社会收入和财富均等化的“库兹涅茨曲线”假说,从方法到结论都给新自由主义理论以沉重一击,对批判新自由主义及其经济学发挥了重大作用。然而,应当看到,《21世纪资本论》绝非《资本论》的续篇抑或21世纪的《资本论》,该书不止存在对马克思《资本论》的肤浅认识和错误理解,其研究对象、逻辑体系、理论贡献和历史影响等也都难与《资本论》等量齐观。
首先,《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对象仅是新自由主义,而非资本主义。虽然皮凯蒂对当代资本主义财富两极分化的现实进行了激烈的批评,但他却认为这一状况很大程度上是由新自由主义造成的。因此,他认为资本主义框架内的再分配政策就能够解决不平等问题。对于马克思而言,劳动与资本的对立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财富的积累和贫困的积累之间的两极分化,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历史趋势,并不因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和具体体制变化而改变。《资本论》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而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的某个阶段或某种模式。正因如此,《资本论》才具有永恒的价值,常使人发觉“正是说的阁下的事情”。按照马克思的方法,资本主义批判与新自由主义批判是一般与特殊的关系,当前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也应纳入资本主义批判的统一场域中。皮凯蒂虽痛陈当代资本主义两极分化的弊病,却只围绕新自由主义逡巡不前,始终没有勇气将其批判矛头对准资本主义。
其次,《21世纪资本论》揭示的资本主义矛盾更多是现象层面的,远未触及本质。在皮凯蒂看来,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或收入增长率是导致收入和财富不平等加剧的“关键角色”,并将其称为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然而,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决定分配,分配关系是生产关系的反面,将分配问题当作“核心矛盾”只是在现象层面打转,根本无法发现资本主义最本质的矛盾和规律。由于没有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作为基础,皮凯蒂把资本收益率和收入增长率理解为两个独立的变量,把分配和生产割裂开来。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建立了分析资本主义矛盾的完整分析体系,揭示了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本矛盾,以及由此派生的各种矛盾形式,如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矛盾、资本积累与利润率下降的矛盾以及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矛盾等,而皮凯蒂眼中的“关键角色”只不过是资本积累一般规律所导致的必然后果和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分配环节的具体表现。
再次,《21世纪资本论》提出的问题解决方案具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难以实现。虽然皮凯蒂揭示了收入分配平均化是资本主义短暂的偶然,但却把这种偶然造就的“资本主义黄金年代”当作“理想模板”,希望通过征收累进税和投资教育等方式再造一个“好的资本主义”。这种看似完善的政策构想却因缺乏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质矛盾的认识而流于空想。实际上,皮凯蒂所提出的资本主义改造方案并未超越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的框架,即在不触动资本主义根本制度的前提下,通过改良主义的方式实现劳资两利社会和谐,通过重建“嵌入式”或“有管理的”资本主义来回应社会不平等及当前的经济危机。然而,这一方案的历史模板——资本主义“黄金年代”,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被证明难以持续,而当时新自由主义就曾是其“药方”。就连皮凯蒂自己也清楚知道,他的这些建议仅仅是“有用的乌托邦”。实践充分证明,只有社会主义才是克服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根本出路。
最后,还需严肃指出的是,虽然皮凯蒂以“资本论”为其著作命名,甚至在其书中常以马克思作为理论对手,但是他却表现得像个“门外汉”,对马克思主义有太多的误读和曲解。例如,马克思认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但皮凯蒂则将资本等同于财富,这种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的新古典式资本概念恰恰是马克思所批判的“拜物教”的产物;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从来都是把科学技术进步和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作为前提的,但皮凯蒂却认为马克思的资本积累一般规律理论“实际上建立在长期生产率增长为零的严格假设之上”,甚至批评马克思“完全忽视了持久的技术进步的可能性”;马克思的《资本论》以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方法全面系统地研究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科学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矛盾运动及历史趋势,但却被皮凯蒂扣上“资本主义崩溃论”的帽子加以批判,甚至妄言马克思在研究前就“轻率”作出此结论。凡此种种,还有很多。
《资本论》第1卷出版时,恩格斯曾经这样评论:“自从世界上有资本家和工人以来,没有一本书像我们面前这本书那样,对于工人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这种关系在这里第一次得到了科学的说明。”我们相信,只要存在着资本主义,存在着劳动与资本的对立,马克思的《资本论》就不会过时,其真理的光芒将永不褪色,历久弥新。
(本文作者分别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党委书记、工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概论》教材编写组首席专家;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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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 张宇 张晨:《21世纪资本论》对《资本论》的误读和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