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守护草原的“天狗”

      在以农耕文化为核心的汉文化中，“狼”被视作凶残、贪婪、狡诈的象征。然而，在辽阔的草原上，在源远流长的游牧文化中，“狼”却有着更为丰富多元的身份，以及许许多多引人思索的动人故事。它是打开草原之门的钥匙。

      “在多石的地方搭毡房，在有狼的地方放羊。”

      这是一句古老的谚语，如同一望无际的锡林郭勒草原一样，难以追溯它的边际和起源，似乎自古老洪荒，自游牧民族在这里游走，它便作为老人对于新婚夫妇的殷切叮嘱，作为人生中最重要的智慧，被一代一代传诵下来。

      它是草原的箴言和秘密。

      历史传说中的“狼”

      在游牧文化中寻找狼的正面形象，并不是件困难的事。除了草原上流传的传说外，在《蒙古秘史》、《黄金史纲》这些古代文献中，狼也时常出现——它常常被视为能驱邪降福、扬善惩恶的动物，是吉祥物和守护神。

      突厥、匈奴和蒙古，这是历史上中国古代北方3个最大的游牧集团。他们都有着关于“狼祖”的传说。突厥始祖部落在战争中惨败，全族人只剩下一个男孩，是一群狼将他养大。后来，一头母狼还做了他的妻子，把后代延续了下来。

      匈奴人的狼祖传说更加传奇。匈奴单于有两个无比美丽的女儿，单于筑了高台将她们安置其上，希望天神来迎娶。三年过去了，天神没有出现，却有一头狼在高台边转，并且在下面打洞筑巢。妹妹下了高台做了狼的妻子，繁衍出兴盛的家族，都喜欢像狼一样长嚎。巧合的是，今天草原上的长调就是悠长的，而被称为“蒙古的声音”的呼麦，其发音更接近狼嚎。《蒙古秘史》写道：“当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苍白色的鹿相配了。”于是便有了苍狼和白鹿是蒙古早期崇拜的图腾之说。

      除了族源传说，草原上还有很多关于狼的故事，如被母狼养大的“狼孩”听得懂狼群亲族的语言，并多次帮助了成吉思汗的大军；一位牧民救了一只母狼，母狼痊愈后带着孩子前来报恩，从此这家牧民的牛羊越来越多，过上了富庶平安的生活……

      而一个真实的故事更令人动容：一位青年画家救了一只孤儿小狼，养大后想把它放归草原。放归野化的过程中，天气骤冷，下起大雪，那狼饿着肚子，却把自己埋在地下的兔子挖了出来，给恩人送了过去。

      可以说，在草原上，狼的角色和农耕地区有着很大的区别。草原上的歌谣唱道：“拼搏拼搏在拼搏中生活，顽强顽强狼的顽强令人赞扬。”历史上，突厥的旗帜上绘以狼头，甚至称呼首领、可汗为“狼主”。

      草原的守护神

      在草原上，牧民们经常会说：“狼也可怜，羊也可怜。”意思是羊被狼吃了很可怜，可是狼如果抓不到羊，喂不饱自己的孩子也很可怜。对草原上的人们来说，他们的眼睛并不只盯着那点牛羊的损失，而是似乎看到了更深，更远的东西。

      牧民宝音达来给我讲过一件事。有一次，他在林子里放牧，想做个套马杆的尖，先割了一个柳条，觉得有点弯，就随手扔了，又割了一个，东西还没做好就听见牛群乱了，狼把一只两岁牛给掏了。

      说起这事，他似乎并不憎恨那狼，而是懊悔自己多割了柳条又随手抛弃。“我们牧民在山上放牧不能伤害树，动了树会有灾难。”对于狼的袭击，他的解释是：“这东西可灵了。”

      宝音达来家的东南方有一片松树林，他告诉我，这一带从没出现过狼袭击人的事，但有一年草原上来了几个林业部门的人，在松林旁盖了土房，准备砍树，结果来了3只狼，把房顶掏了很大一个洞。那几个人被吓跑了，这片林子也就保住了。今天，那片森林仍黑漆漆地站在宝音达来家的东南方。

      听起来，宝音达来似乎有点“迷信”，可我知道，他的这种“迷信”背后有着很深的道理。草原的生态系统非常复杂，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狼是生态系统的重要调节者。

      例如，以前草原上黄羊多，往往是成百上千只的大群，黄羊吃草刺激牧草生长，粪尿施肥草场，但如果数量太多则会过度啃食草场。而狼群在其中就是自然调节机制——牧草、黄羊和狼群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比例平衡。

      狼也吃牧民的羊，但捕杀的多是老弱病残。老牧民巴拉沁老人说：“有狼的时候，不用像现在打这么多针。”他解释说“羊有一种病，身上长水泡，以前狼进去，把有病的羊拿走，羊群就干净了，可现在就不行了。”至于狼的好处，牧民们还有不少说法。例如有狼的地方，羊群比较警醒，羊就更健壮。

      生态学者表示，狼还是草原的清洁工，草原大灾（白灾、旱灾、病灾等）过后，牲畜会大批死亡，如果不及时处理死畜，就会爆发瘟疫。狼群食量大，会迅速吃掉尸体。在缺乏食物的冬季，狼群围捕大型猎物，残羹剩肉可帮助鹰、狐狸等动物熬过严冬，保护整个生态系统的完整。

      从这些角度看，狼并不是草原的“害兽”，而是守护者，是辽阔草原自我修复的重要力量  。正如美国狼基金会主席阿斯金曾说的那样，“自然界中若没有了狼，  就像一个钟表没有了发条”。

      在草原的传说中，家畜是人的牲畜，鱼是龙王的牲畜，野生动物是天神腾格里的牲畜。而狼是替腾格里放牧牲畜的“天狗”，长生天让人类和狼族共同来管理草原。

      跟“洪水猛兽”分享家园。

    农耕文明中，“洪水猛兽”代表着巨大的灾难。《孟子》中说：“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可见从远古时代开始，农耕民族最怕的两件事就是洪水和猛兽——洪水冲进庄稼地，一年的收成就完了，就会有饥荒；猛兽会咬死家畜，甚至伤人、吃人，更可怕。有了这两件事，天下就不太平，百姓就不安宁，要坚决对抗。

        可是，对于草原上生活的游牧民族来说，这两样“灾难”却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草原上的人并不害怕洪水，洪水溢满草原，冬天结成冰湖，春天就会化为滋润草原的汩汩清流，牧草才能丰美，对付这样的大自然力量，他们自有一套智慧。草原上风大，土壤层瘠薄，石头露出地面的地方一般地势较高，洪水下来的时候也不会被冲到，这就是“毡房要搭在多石处”的深意：只要自己的家别让水冲了就行了。至于“牧羊走在有狼处”，就更有智慧了，有狼的地方一般草都好，羊也会更健康。所以，牧民们虽然恨狼、打狼，但是也尊敬狼、保护狼。洪水猛兽，在草原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对于它们，人们不是进行殊死的抵抗和争斗，而是讲和。

      比如，在草原传统中，掏狼崽是有讲究的，不能全部掏完，要留下一两个，这样狼就会带着孩子很快搬家，而如果干了把狼崽掏空的“缺德”事，狼就会拼命报复，把羊都咬死。

      乌珠穆沁草原上还有一首颇为诙谐的诗歌：丑娘面前走一走，狼窝旁边过一过，倘若你再表现好，酒足饭饱好生活——因为狼很聪明，一般不攻击狼窝附近牧民家的牲畜，它们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此外，狼还可以帮助牧民训练马，春天马越早脱毛身体越好，打狼还可以帮助马脱毛。

      说到底，游牧经济本质上是一种生态经济，是一个一环扣一环的体系，草原是脆弱的，草原上的生灵是彼此关联支持的，既是天敌，也是朋友，谁都不可或缺。历史上，草原民族的古老图腾有很多，不仅是狼，鹿、鹰也都是他们图腾。

      举个具体的例子，草原上的鼠和兔是狼的食物之一。据统计，20世纪50年代，内蒙古全自治区每年狼伤害家畜约5万头，从1948到1958年，内蒙古打狼9.7万只。狼害看起来是下降了，但鼠害却相应而起。仅伊金霍洛旗一个旗，每年鼠害就吃掉约6000万公斤牧草，是一万头牛一年的饲料。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栖息地丧失，或者草原的健康程度不足以再供狼群生存的时候，狼就消失了。这时，牧民们迎来的，就是衰弱退化的草原和日益猛烈的沙尘暴了。

      狼，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hc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