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报]甘惜分:四十年无党籍的“党员”

11.01.2016  17:05

■ 甘惜分口述 曾丙健整理

甘惜分教授作为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家,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时期,始终坚信马克思主义理论。他在战斗中失去党籍,但始终以党员的标准自我要求。在没有党籍期间,他以马列理论为武器与“极左”斗争,以马列理论为指导传道授业,勤奋工作,努力奉献。

失去党籍

1943年,甘惜分老师所在的晋绥军区政治部,指示政策研究员每人带一个工作团(几个人)去一个分区作调查研究,甘惜分老师去的是绥蒙军区。因工作团其余四个人已先派出,所以甘老师带着一匹马和一个饲养员单独出发,经保德、河曲等黄河东岸县到达偏关县,当晚同绥蒙军区政治委员高克林同志整夜长谈。第二天,绥蒙军区派一个连护送他到前线司令部。甘老师对司令员姚喆说,我虽然是八路军,但没扛过枪、打过仗,只是拿笔杆子,想上前线看看。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亲自参加战斗。姚喆同意,并将甘老师安排到战斗力最强的步兵部队步兵二营,还吩咐步兵二营营长注意保护他的安全。

去后三四天,1943年5月14日中午,甘老师和步兵二营的战士们正在平鲁县东港村午睡,听见山上放哨的战士“”打了一枪。大家知道敌人来了,翻起来就上山,随后枪声越来越密集。甘惜分老师还未到山顶,营长下令“”,大家又掉头下山,甘老师也跟着下山。战士们跑得快,甘老师跟在后面进入一个山沟里,战士们一脚就上了土坎,但是甘老师没上去,而且马也跑得不知踪影。因为谈话记录在甘老师的包里,都是机密材料不能落入敌人手中,所以甘老师赶快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埋在地里。敌人一会儿就上来抓住甘老师。

这时候甘老师才发现,同时被俘的还有三四个战士。敌人押着他们回到据点井坪,第二天又转到了平鲁县。在押回的路上,甘老师想起毛主席说过:我们这个队伍的特点,是打散了还能逃回来。如果出卖党的机密、出卖同志以保全自己,这是叛徒。甘老师充分估计到当时敌占区没有人认识他,打定主意:既然已经把那些材料都埋起来了,一定要找个机会逃回来,如果敌人不杀我,要我做劳工,我也去,但我还是想千方百计逃回来!于是他跟同时被俘的几个人说:敌人如果问我的话,你们就说我刚刚来,对我什么都不了解,千万不要说我骑马来的。当然,甘惜分老师也确实刚刚到步兵二营,战士们还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在平鲁县,日本侵略者开始审问。在审问中,甘老师说:我姓康,叫康有成,山西人。我是到前线来教战士认字的文化教员,别的不知道。后来日本侵略者又把他押到朔县,将他一个人关进黑监牢。

抗战后期,日本试图“以华治华”。1943年9月,敌人扫荡晋察冀边区,想利用甘惜分老师做一些事。从朔县到大同、又到广灵、灵丘,甘老师一直想逃跑,但被日本侵略者严格管制住,大小便都有人跟着。到了广灵县南关,敌人想利用甘老师看看物价情况和百姓反应。甘老师穿着一件破衣服,先是敷衍着,然后就装作很随便地问:“这里有八路军活动吗?”“有,一到晚上他们就到了城边。他们在城南,你看上山那条路,一到山顶就是八路军的根据地。”甘老师把所有的喜悦都藏在心里,回来向鬼子敷衍了几句后,仍去扫地、打水,使敌人认为他仅仅是个勤杂人员,胸无大志。那些负责监视的特务、汉奸每天晚上都出去妓院,很晚才回来,早晨起不来。9月24日(距离被俘4个多月),甘老师抓住机会,天刚蒙蒙亮,他起来拿个西红柿就朝着山上那条石板路奔去。跑到半山,天已大亮,山下打锣放枪,显然是敌人发现他逃跑了,在到处搜捕。甘老师抱着必死之心继续上山,终于跑到山上的小村子,那里是八路军游击区。

甘老师没有出卖党的机密,没有出卖同志,没有给党造成任何损失,最后抓住机会冒着枪林弹雨逃出来,找到了部队。尽管不是他原来所在的部队,但他相信天下共产党都是一家。后来甘老师被送到晋察冀军区政治部,在那儿住了半年多。第二年(1944年)5月,他才回到了晋绥军区。同志们看到他还活着都大吃一惊,说:“你的包我们找回来了,就是你埋在战场土堆中的那一个包。”打开一看,一件都不少。这个包证明了甘老师在最危急的时候保存了党的机密。

后来组织上跟甘老师讲:“你刚回来,你的经过,组织一点不了解,党籍问题谈不上了。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儿接受审查吧,审查有结论的时候再恢复你的党籍。”此后四十年,甘老师一直没有党籍,尽管这些年中他有机会重新入党,也得到了批准,但又忽然被撤销党籍。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胡耀邦指示:“凡是不实之词,凡是不正确的结论和处理,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搞的,不管哪一级,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于是中国人民大学奉上级命令,解决了甘老师的党籍问题,恢复1938年入党的党籍。

无党籍的“党员

从1944年开始受审查到80年代初,甘惜分老师在这40年间一直没有“党籍”。但是,他坚信马克思建党学说,相信人类最高的共产主义理想必将实现。他也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不断指引自己思考、前进。

1960年,全国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学校也不例外。学校新闻系参加运动的人都是一些年轻的教师和刚毕业的学生,也有部分老教师。他们开始没有批判甘惜分老师个人,而是批判一些所谓右倾思想。甘老师听后发现,这些青年师生不是以马克思主义批判右倾言论,而是以极左思潮来批判正确言论或批判并不错误的言论。于是,甘老师白天开会,晚上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第二天作长篇发言反驳:你们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也不是毛泽东思想,你们是列宁所说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你们就是那种人。就这样,甘老师成了被打倒的对象,但是他坚信真理在手,无所畏惧。1961年春天,甘老师看到形势有变化,就给中央写信,请派一个工作组到中国人民大学来查他们是怎么批判修正主义的。中宣部副部长张磐石带着工作组十几个人到人民大学,查了三四个月。最后中央认定,甘惜分老师的意见是正确的。

文革”十年,甘老师再次被打倒,但是竟没有一张大字报为1960年他批极左思潮翻案。甘老师坚信自己没有东倒西歪,就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坚持共产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方法论。

文革”结束后,甘老师还曾公开质疑过毛泽东新闻思想。那是1979年,新中国成立三十年,甘老师在人民日报社大楼开会,与会的皆是首都新闻界专家。甘惜分老师在发言中提出,毛泽东一生关心新闻事业,大有建树,但也有错误的新闻观点。比如,1948年4月2日他与晋绥日报人员谈话有这样一段:“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毛泽东选集》,第四卷)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但缺了一句,毛泽东不是精通辩证法吗?这句话应当说:“报纸的作用和力量,还在于把人民的意见、要求和批评等等集中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推动我们的工作。”这样才比较全面,把党性和人民性集中起来了。这个发言得到参会人员的赞成。据甘老师回忆,在所有讨论会中,他是第一个向毛泽东新闻思想提出质疑的。

甘惜分老师坚持马克思主义观点,尽管他长期没有党籍,但坚持以共产主义者自我要求。当他恢复党籍一事传开之后,他的朋友和学生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甘老师是一个非党员,因为他从言到行都是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