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奋斗 科学报国|根扎泥土的无悔初心——中国农大“曲周故事”感思
近日，中国农业大学的学生们与他们的师兄、现海大集团营养师李全丰（左二）一起查看鸡蛋壳密度。记者 耿辉摄
1979年6月，原北京农业大学教师辛德惠（左）和黄仁安在曲周县王庄村南改良好的盐碱地上查看小麦长势。 （资料照片）
□记者 王敬照 尹翠莉
46年前，7名中国农业大学教师从北京乘火车坐汽车辗转来到曲周，带领当地农民拉开了黄淮海平原科技大会战的序幕。
46年来，几代中国农大人在这片土地上拼搏奋斗。从当年的改土治碱到后来的增产增效，再到如今的发展绿色农业，一个又一个农业科研的奇迹在这里孕育、成长、壮大。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中国农大人用近半个世纪在冀南大地上的奋斗，讲述了一个根扎泥土、实干报国的动人故事，抒写了当代知识分子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绿叶对根的情义”。
初心的力量
——“我们是带着党和国家的使命来的，不是走过场、摆样子，哪里最难治，我们就去哪里！”
5月18日，曲周县河南疃镇张庄村。
微风拂过，麦浪翻滚，一片丰收在即的景色。然而，就在46年前，这里还是曲周乃至整个邯郸市出了名的“老碱窝”。
事实上，张庄的盐碱地由来已久。清朝乾隆十二年版《县志·盐政》中就记载：“曲邑北乡一带，咸碱浮卤，几成废壤。”
中国农大治碱工作组为什么要从最难啃的“骨头”开始？这还要从他们接到的一项艰巨任务说起。
当时，在黄淮海大平原上，有盐碱地5000多万亩，占整个平原耕地面积的15％。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到上世纪70年代，国家每年都要从其他地区，尤其是南方地区，向盐碱地地区调入救济粮，粮食安全形势十分严峻。
在这些盐碱地中，河北黑龙港地区是旱涝灾害和盐渍危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只要在这里找到治理旱涝盐碱地的方法，也就有了治理整个黄淮海平原的“药方”。1973年，抱病主持北方抗旱会议的周恩来总理提出，要在黑龙港地区搞科研试点。
黑龙港地区涉及河北50个县市，试点放在哪儿？
接到任务的中国农业大学讲师石春元和辛德惠、林培、毛达如、雷浣群、黄仁安、陶益寿6位老师从北京一路南下，找到了盐碱情况最严重的邯郸曲周县。
进驻曲周后，面对几十万亩的盐碱地，是从白寨下手，还是从张庄开始？治碱工作组又面临着第二次选择。
“白寨离县城近，生活方便一点，碱轻，容易见效果。”当时的县领导建议。
“我们是带着党和国家的使命来的，不是走过场、摆样子，哪里最难治，我们就去哪里！”7位老师意见一致。
怀揣一腔报国情，他们立下誓言，一定要让“老碱窝”变成米粮川，让老百姓不再吃救济粮。正是这种最朴实的初心，让他们挽起裤腿，扛着铺盖，蹚着泥水，来到曲周盐碱最厉害的张庄。
到了张庄，一个个考验也接踵而至：
生活太艰苦——住的是夏漏雨、冬漏雪、春秋天刮风漏土的“三漏房”；吃的红高粱面窝窝头、红辣椒、红薯面汤的“三红饭”；喝的是苦咸水，如同喝泻药，每天往茅房里跑几次……
农民不信任——“重盐碱地还可以淋小盐，万一治不好，连这点卖盐的收入也没了。”“这些年，治碱的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飞鸽牌’的，你们能待多久？”
困难面前，这群肩负使命、怀揣梦想的知识分子没有退缩：“治不好，我们就不走了！”
酷夏，辛德惠晒得脊梁上起了血泡；三九，黄仁安跳到水里打坝……在他们和当地群众的共同努力下，沉睡千年的盐碱地被悄悄唤醒——第二年春天，试验田里的小麦茁实壮硕。
张庄的治碱经验一步步在曲周推广开来，也为整个黄淮海平原盐碱地治理提供了经验。1993年，由中国农大牵头的“黄淮海平原旱涝盐碱沙薄的综合治理与农业发展项目”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不同的历史时期，赋予知识分子不同的使命。进入新世纪，对于中国农大人来说，科研和教学条件早已今非昔比，但老一辈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一直在传承：
年过半百的李晓林教授一年中在曲周的时间超过300天，探索打通农业科技推广“最后一公里”；
年轻教师黄成东读硕博期间，有5年是在曲周度过，毕业留校后，坚持每周来一次，立志做一名为农民服务的科学家；
……
心有大我，至诚报国。新时代，知识分子如何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书写精彩人生？中国农大人已经给出了完美答案——时代在变，初心不变。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到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去，把浓厚的家国情怀倾注到实现伟大梦想的坚实步履中，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融入到伟大时代的奋斗召唤中，永远是知识分子的无悔追求。
使命的坚守
——“科技工作者要投身国家建设主战场，在生产实践中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
郝晋珉是辛德惠院士带出的第一位博士生。
郝晋珉说：“在曲周实验站团队中，具体有多少代是不好划分的。我属于哪一代，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中间有我的老师和老师的老师，有我学生和学生的学生。”
作为科研人员，做科研天经地义；作为农业科研人员，下乡也是必然的。然而，几代中国农大人能够在距离学校千里之外的曲周农村扎下根来，坚持46年不间断，却非易事。
本来为改土治碱而设立的实验站，为什么没有在完成任务后功成身退，反而是继续坚守？
“科学研究要顶天、立地、接地气，科技工作者不能整天待在实验室，要投身国民经济主战场，在生产实践中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新时期知识分子的必由之路。”李晓林说。
在农村生产实践中搞研究，意味着更多的付出。
2009年，搞了二十多年基础研究的李晓林教授，来到了曲周。当他开始自己的第一个课题——“建立一个成方连片的玉米高产高效示范方”时才发现，在农村生产实践中搞研究要比在实验室里复杂得多。“实验室里面对的只是各种指标，而生产实践中面对的是活生生的农民，他们的素质、想法和生产条件都要考虑进去。”
在农村生产实践中搞研究，要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
上世纪90年代初，博士毕业留校的吴文良跟随辛德惠院士在曲周实验站做研究。有一年年底，他爱人拿着一个小本子让他看，一年来每次出差的时间地点天数记得清清楚楚：“你看看，这一年你整天东跑西颠、马不停蹄的，在家好好待过几天？”吴文良反复解释后，才得到爱人的理解。
在农村生产实践中搞研究，还要抵御许许多多的诱惑。
1988年，郝晋珉毕业时，正是出国热。“那时候，辛先生就说，年轻人就应该到农业生产实践中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出国以后有的是机会。”就这样，郝晋珉留了下来，后来还担任过曲周实验站站长。
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底线，做大学问、做真学问。是对初心和使命的坚守，让中国农大人46年的努力结出了累累硕果。
上世纪，老一代中国农大人创造了改造盐碱地的“浅井深沟体系”，使遭受千年盐碱危害的黄淮海平原实现了粮食的自给自足。新世纪，中国农大师生探索出了以科技小院为典型代表的科学研究与技术示范紧密结合的服务“三农”新模式，并把这一创新性成果发表在世界顶级期刊Nature上。
从改土治碱把土地治理好，到挖掘土地潜力增加产出，再到如今关注土壤健康，探寻人与土地和谐关系……46年来，中国农大人研究的重点和攻关的方向在不断变化，但他们根扎泥土的作风没有变，科技报国的信念没有变。
实践出真知，创新无止境。如今，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下，中国农大又把首个农业绿色发展示范区放在了曲周。
“我们的目标就是把曲周打造成为全国绿色发展示范基地。如果这个探索成熟了，就可以同当年治碱的经验一样，在全国推广应用。”中国工程院院士、科技小院创始人之一张福锁说。
牢记使命，方能赓续前行；矢志不渝，就能一往无前。
不变的情怀
——“无私无畏，忘我无我，利他利国，才能真正为人民服务，为党的事业奋斗到底”
今年清明节前一天，81岁的王庄村老支书王怀义带着几个老乡，来到辛德惠院士的墓前祭扫。
“拔拔周边的杂草，和老哥聊聊一年来的变化。”王怀义比辛德惠小七岁，一直以兄弟相称。他说，从1999年辛德惠去世葬在曲周实验站开始，每年清明节，周边村的乡亲们都会自发前来。“大家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曲周百姓对中国农大师生为什么如此情深义重？
“他们不光帮我们治碱，只要老百姓有需求，他们都尽全力满足。”王怀义说。
分外的事，他们干——上世纪70年代，得知来了中国农大的专家，王怀义就拿着一个模型上门求助，问他们能否帮着绘制图纸，好让村里的橡胶厂批量生产。
虽然当时几位老师和王怀义并不认识，而且与他们的专业也风马牛不相及，可他们没有拒绝：“三天后你来取吧，如果不能用，我们再改。”
没干过的，他们也干——“我们家种了几亩西瓜，产量老上不去，你们能不能帮我们一把？”2010年1月，老营村的村民找到了一直从事粮食作物研究的李晓林。怎么办？没种过西瓜的李晓林就和学生们边学边指导老农。从西瓜到苹果、葡萄，再到现在的鸡鸭养殖，老百姓需要什么，李晓林他们就研究什么。
……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所有的优秀知识分子，无不把经世济民作为知识的最终用途，无不把自己的学习、专业、研究同人民的需要紧密相连。46年来，中国农大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人们，什么才是优秀知识分子应有的情怀、责任和担当。
你离人民有多近，人民就对你有多亲。这样的中国农大人，又怎能不让曲周人民以兄弟相称、亲人相待？
从北京到曲周实验站，再从实验站搬到村里的科技小院，生活条件越来越艰苦，工作设施越来越简陋，但中国农大人和当地农民的心越贴越近，观察到的问题越来越真切，解决问题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住农家屋、吃农家饭、干农家活，把自己变成农民；想农家事、思农家愁、解农家难，再把自己变成农民需要的科学家——在曲周，中国农大师生不仅收获了沉甸甸的感动，还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
“无私无畏，忘我无我，利他利国，才能真正为人民服务，为党的事业奋斗到底。”辛德惠日记本上的这句话，是老一辈中国农大人坚守的信念，也是当代知识分子追求的崇高精神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