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当年那棵昆仑草
许多人记忆犹新,那个时候,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昆仑山上有一棵草,连不少孩子都知道这棵草。可实际情况是,当时昆仑山是寸草不生、高寒贫瘠的不毛之地。其实那棵草指的是一个叫惠嫂的女人。她从陕北老家大老远来到昆仑山探亲,丈夫老惠是运输站站长。她原打算住上十天半月就回陕北,没想到在山上待了几天,就被在青藏公路上跑车的司机们吃苦奋斗的精神感动得迈不开回家的腿了。那些司机们实在太辛苦,不管白天黑夜,雪多大天多冷,他们都不能休息,追着车轮给西藏运送物资。吃不好睡不好不说,如果碰上车子抛锚,三天五天就得顶着风雪在野外折腾汽车,难得吃上一口热饭菜。汽车常常掉进冰河里,他们还得跳进去救车。惠嫂的心肠软了,是被高原建设者的激情暖软的。她打消了回老家的念头留在了昆仑山,把老惠住的窑洞变成了“司机之家”,给他们做饭,让他们在这里小憩,暖了身子又暖心。不久,北京电影制片厂根据惠嫂的故事,拍了一部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那棵草就是惠嫂。她耐寒耐旱,给冰天雪地增添了春色,为高原人送来了大爱。
作为一个高原汽车兵,我在惠嫂的暖窑里吃过饭、歇过脚,留下的是一身的饥寒,带走的是攀闯高原的力量。我记住了这棵昆仑小草,她顽强、温馨,像雪莲花一样在我心里盛开!我的班长老戴讲过这样一件事:1956年他们从朝鲜战场刚到高原,正赶上春节。大年初一那天他带着三台军车过昆仑山,惠嫂站在路上拦住他们,请他们进窑洞,给每人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戴班长说,他这一生中,那个春节过得最难忘。惠嫂是个热心肠的人。
1965年春,我从高原调往京城时,惠嫂已经离开昆仑山,据说跟随丈夫又在藏北落了根。赴京前夕,我最后一次途经昆仑山,站在昆仑泉边久久留恋难舍。我看着已经人去屋空的那间“司机之家”,心里涌满思念。环顾四周,雪山依然那么凝重、刚毅,那么洁净、纯美。我要远走离开高原了,而我却固执地认为,心灵的归属感,个人价值的体现才是我追求的目标。不管走到哪里,我心里一直会牵挂着高原的发展,都会关注电视台每天预报的昆仑山的天气变化。收回目光,我突然看到泉边湿地的一堆石缝间长着一棵草,窄长的叶子上缀满亮亮的水珠,白生生如细线般的根须漂在浅水里。同行的人告诉我这叫扒地草,因为一条主根深深地扎在山土深层,才落得这样一个名字。我立即想到了惠嫂,这该是她的化身吧!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叶子,带它上路。至今40多年逝去,这片昆仑草的标本仍完整地夹在我的笔记本里。
而昆仑山上有大面积的草坪扑入我的视野,是在北京至拉萨的青藏铁路通车后的第三年。2009年夏天我重返高原,汽车攀上昆仑口,停驶小憩。我没想到昔日那片荒芜得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山坡,变成了草坡。这是修铁路的工人从日月山、青海湖畔等地移植过来的草坪,一年长得比一年茂盛。我们上山的头一天山里落了一场“六月雪”,雪不大,刚刚把地面掩盖,有些地方还赤露着褐色的山体。薄薄的雪层裹不住那满山盛长的扒地草,还有我刚识得的耐冬草,不安分守己的绿叶把脑袋探出雪被好像要吐露什么奥秘。白的白得晃眼,绿的绿得可心。阳光在绿丛上刷一层金黄,又在白雪上刷一层淡红,黑白相映,黄红互衬,好个五颜六色的多彩世界!我陶醉其中,浑身舒展。随即在采访本上写下两句话:“绿草如花,添香不冻泉;惠嫂织锦,扮靓昆仑山。”我又想到了惠嫂,这位当年从陕北革命根据地来到高原被人誉为“昆仑山上一棵草”的农村女人。如今她在哪里奋斗,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如果她再来一回昆仑山,看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定会把她抬起来,举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