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佳肴苏州青

13.01.2015  22:00

  天降瑞雪的时候,一畦菜睡在一层厚厚的棉絮下。

  苏州青的睡姿很美,袅娜的穰草,缠绕绿身玉脖。这时候,有人想到它,便刨去厚厚的积雪,苏州青显现出来,雪地里,青翠欲滴。

  有些花,只肯陪人一时;有些菜,只能陪人一季。唯独苏州青,一年四季在光阴的田野上穿梭轮回。清人张雄礁曾写诗:“遗味与人俾识苦,碎身济世愿为齑。”只是天冷时,菜叶由碧绿转成墨绿,菜梗愈发青白。

  一棵菜与一座城市。不难想象,它的背后与锦绣丝绸有多少故事?一棵菜以一座城市命名,让人想到江南的风雅,稼穑农桑。

  小时候,外婆做的狮子头,用苏州青肥厚的叶子裹衬。一阵急火过后,轻挑慢捻。粉嫩、圆润的狮子头,就像一个胖娃娃,躺在苏州青碧绿叶梗舒展开来的怀抱,锅内翻动着形、神、气、韵,传来狮子头咕噜咕噜的鼾声。

  润,是苏州青最美的光泽,让人想到碧绿、玉白、水灵这样的词,里面有晶莹欲滴的影子。裹紧的叶片,一瓣一瓣地掰开,在清水里洗,会看见叶片上,分布着阳光岁月的奔跑筯络。

  一口锅灶,一棵青菜,一把小葱,这样闲适的生活场景,有点类似丰子恺的漫画风格。看似主人的漫不经心,却是随性的真实与温馨。

  小城从前有家老字号的“翠绿饭店”。过生日,外婆总要领我到那家百年老店吃早茶。店里的翡翠烧卖,馅就是用苏州青的叶和茎在开水里淖过,剁碎,再放在大铁锅里,掺入木耳、茶干丁,用素油煸炒,再上笼蒸,热气袅袅,做成好看又好吃的维扬细点。那时心有疑惑,那个饭店的名字,怎么不像富春、功德林等老店那样,叫着顺溜、文绉绉的,偏偏叫翠绿?现在想来,一家地道的平民饭店,与稼穑、粗疏有关,它是抓住百菜之祖的菜,倾心于那一种绿,充斥农耕时代的市井味道。

  冬天,许多人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此时,来一碗用苏州青煮的菜饭、菜粥,内心陡然升腾起一股温暖。那是普通人家的寻常食粮,不知慰藉了多少辘辘饥肠。人在某些时候,想法其实也很简单。

  苏州青很肥厚。家人将宽大的叶梗掰开洗净,在开水里焯过,放在砧板上,用菜刀剁碎,可做饺子馅,或是佐餐时的一碟小菜。

  上初中时,老师带我们到校办农场支农劳动。正值寒冬季节,留守在农场的工友师傅,看到我们这一群从城里来的娃娃,眼睛眯成一条缝。乡下没有什么好吃的,就用苏州青腌制的菜末,淋上麻油,再熬上一大锅香喷喷的小米粥。腌制过的苏州青,除去了原有的青气,再撂上几枚红辣椒,味道嫩鲜。

  过了冬天,苏州青的身材在熏风中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时候,吃苏州青嫩嫩的菜梗,在我的家乡是一道春天的美食。再过些日子,苏州青开花了,开淡黄色的小花,改叫油菜,感情越来越浓烈,在田野上,斑斓成一幅画。

  我认识一对种苏州青的老夫妇。他们挑担浇水,成天侍弄一亩二分地,那些菜呀、苗呀,就像是他们嗷嗷待哺的孩子。劳作的间隙,老公公一声不吭地坐在田埂上抽烟,老婆婆就陪他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老两口就这样看着菜,菜也看着他们,在地气氤氲的菜园里含饴弄孙。

  稀世珍宝中有一棵翡翠白菜,冥冥之中,就有一棵翡翠青菜相对应。一为艺术文化,一为人间烟火,同样凝聚着天地之气、日月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