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中国 第一次体会面条之美
这是一个老外的舌尖大冒险,一个华裔女孩的美食寻根之旅。冒险之旅从北京的一所“既没有暖气,也没有量杯”的烹饪学校开始,到山西面摊和饺子馆做学徒工,再到上海外滩顶级餐厅向大厨学艺。作者以跨文化观察的方式,从中国人的餐桌看尽中国社会的风貌百态和时代变迁,以及美食如何慰藉人们的心灵。
食堂有两位“阿姨”,这种称谓比起“雇工”更委婉。两位阿姨负责拖地、擦桌子。张师傅在厨房里实在忙不过来时,她们也会去帮帮忙。许阿姨一张马脸,总挂着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她不停地扫视食堂的每一个角落,让我联想到我们小区一位好管闲事的居委会大妈,什么事儿也不干,就爱坐在前院监视人们进进出出。我比较喜欢冯阿姨,她有一张天使般的脸,说起话来嗓音悦耳。“你从美国来?”我才来学厨没多久,有天早晨她睁大眼睛问我,“我有位远亲去了美国,她说你们那儿很干净,白衬衣穿三天都不会脏!”
食堂的房东是一对韩姓兄弟,他们一天到晚在食堂里闲晃,打苍蝇、玩牌、等着收房租。偶尔,他们也寻根究底地问问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干活儿。“你会说中文和英文,”有一天,哥哥问我,“很有知识的样子,干吗不去写字楼里找份工作呢?”
随着午餐高峰时段渐渐到来,我不再是新奇人物,只是给人端盘子的小伙计罢了。
有一条非官方的米-面分界线划过中国,如同作为美国南北区域分界线的“梅森-迪克森线”(Mason-Dixon Line)。我的父母遵循中国南方的传统,所以我从小吃的是米饭。我母亲很少做面条,就算偶尔做一次,也是用在中国杂货店买的银丝鸡蛋面或米粉做炒面或煮进火锅。在北京和其他北方地区,百姓的主食是硕大一碗嚼劲十足的小麦面条,有汤面、也有拌了番茄、肉或者豆酱等各色浇头的打卤面。面条对我来说特别容易吃饱,任凭我怎么卖力地唆进嘴里,又拼命地嚼,也不过吃下半碗而已。像王主任和她丈夫这样的北京人却总抱怨米饭不经饿,要想吃饱,只能吃面条。
我必须承认:面条更加性感。米饭很稳妥,但亦很单调无聊--不像面条可以花样百变,米饭好像一件黑色的T恤衫,和什么都能搭配。面条形态万千、大小各异。其中比较费手工的有细如发丝的拉面,比最细的意大利天使面还细。比较省事的有“面片”,只需要从一长条面团上一片片扯下即可。煮米饭很容易,把米放进电饭锅,加水,然后等着电饭锅上的指示灯显示饭已煮熟。但是,就算是最简单的面条也有技术含量,和面的时候,手臂、手腕和手指需要协调一致,揉、搓、拉、扯,弄得人直冒汗。
光是面团,就有无穷种排列组合。最常见的当然是小麦粉,但其实任何一种谷物,比如玉米、荞麦和小米,只要能够磨细,都可以用来和面、做面条。面条冷、热皆宜,尤其是凉面,拌上芝麻花生酱简直是人间绝味,它的魅力是冷饭永远无法具备的。
我第一次体会到面条之美,是在大西北。当时,我正在古代连接中国与罗马的丝绸之路上旅行。我乘飞机到北京以西两千公里之外的甘肃省省会兰州。机窗外灰茫茫一片,航程本身平淡无奇,飞机下降时,机上广播宣布,我们即将降落在“著名的牛肉拉面的故乡”。
这勾起了我的兴趣。下了飞机,我钻进出租车,请司机拉我到城里最好的牛肉拉面馆。他在一间名叫“马子禄”的面馆门口停了下来,这家餐厅店面很大,天花板很高,里面摆着长条桌和板凳。虽然刚下午两点,但餐厅即将打烊,因为这里只供应早餐和午餐。
收款台里面的一位女士收了我三元钱,给了我一张票和一双木筷。从开放式厨房的窗子里,可以看到有十来位男师傅正在拉面条,竖着拉拉,横着扯扯,好像在拉手风琴,等面条足够细了,用手一拧将面条扭断,扔进一大锅正在翻滚的沸水里煮,片刻之后,捞出来沥水,放入盛着牛肉汤的碗里,再点上几滴辣椒油,放上几片牛肉。
我急不可耐地吹了吹面条,整碗面条热气腾腾,但我还是斗胆迫不及待吃下一口。虽然舌头挨了烫,内心却知道,眼前这碗面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棒的面。面条纤细而富有韧性,面汤微辣却爽口。这碗辣子--香菜口味的面汤里,我还隐约尝到了花生和芝麻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