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追忆“北京通”常人春
亲朋好友送常老爷子最后一程
常人春先生走了,3月29日上午,遗体在东郊殡仪馆火化。
常先生能记住那么多的京城风物、市井民俗,与他传奇的经历分不开。他生在鼓楼旁,长在后门桥畔火神庙,解放后被打为右派进了监狱。“文革”时期刑满后再次被羁押,在嫩江劳动至上世纪80年代,才回到了北京。长期与俗世隔绝的生活,反而让他对儿时的生活记忆格外深刻。
后来在民俗学者的帮助下,常先生写书、录音,留下了大批珍贵的老北京民俗资料。最近十年,老先生多次出现在老北京网网友的活动中。学术上和生活上,先生都有一批忠实的追随者和好朋友。
常先生的传奇一生结束了,但他的很多故事,仍被民俗圈内的朋友们津津乐道。
高巍
“他做起学问来非常认真”
高巍先生是北京民俗学会秘书长,圈里公认,高巍为常人春先生养老送终,做了一件大好事。
上世纪90年代初,高巍在出版社工作,因编辑老北京类的书,与民俗学者们有了一些交流。当时的民俗并不为人们所重视,但是高巍做事儿挺认真,认识了常先生之后,便经常走访。
“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我住在西直门,常先生就住在阜成门。他的学问让人印象非常深刻,于是,我跟单位商量,给老先生策划了一些北京民俗方面的选题,先生就在家写作。”2000年之后,先生的8平方米小屋子拆迁,补偿了56000元。这些钱,买房已不可能,租房也扛不了多久。
常先生回归社会之时,将近半百,已错过婚育之年。在民俗单位的帮助下,常先生还有一些微薄收入,将就维持生活。不久,北京民俗学会成立,高巍先生家里住房稍微宽余,就把常先生接来,两人同住在四楼,妻子女儿住在一楼,他们如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高巍边向常先生讨教学问,边为先生养老。
“生活坎坷,但他做学问有上进心。北京文化在他身上的积淀实在太深,做起学问来,常先生非常认真。直到过世之前,他仍一直在写东西。可惜先生身体不太好了,已经没有脑力去做太系统的学问,后来都是根据回忆,写一些短小的生活场景故事。”
崔普权
“他懂的东西太多啦”
“他的学问,实在是太好啦。”崔普权先生是北京民俗学会副秘书长。30多年前,常先生从嫩江的农场回到北京的时候,二人相识。
崔老记得,常先生写完关于老北京风俗的书后自己去跑销售,书卖得很好,让不少人恍然大悟:原来民俗、传统这一类话题,在一个现代化步伐如此之快的大都市里还有这么好的市场。很快,常先生又写了一本关于红白喜寿事民俗的书。
不久二人迎来了合作的机会,一起为燕山出版社撰写一套老北京风俗的书,崔普权写老北京的玩乐,而常先生写老北京的穿戴。那时,崔普权从常先生身上受益颇多,“之前他从事过老北京的民俗资料整理,记忆力又好。比如说过去人们穿的兜兜,就这普通的兜兜,他都能写出很多的故事和典故。”
赵书
“他怕这座城市失去记忆”
“常先生是满族,我也是满族。并且,我们都曾经在旧鼓楼大街居住,共同点多一些。”著名民俗学者赵书先生说。
研究民间文艺的赵老,发现常先生写了那么多书之后,很是敬佩。“常先生还到我家来看我,聊天中我问他生活怎么样,这才知道,他从嫩江回来之后,退休金很低。”在民委工作的赵书想为他谋个职位,但是改革开放后,所谓的老专家,必须有职称之类的“衔”,这些条件常先生并不具备。
于是,赵书建议他加入了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先生一肚子学问,2003年,赵先生和民协的同事们商量,给了常先生一份证书,上面写着“北京民俗学家”。赵老说,常先生是唯一一个得此殊荣的人。
常先生的学问也令赵老非常敬佩,“有一次活动,我们一起去妙峰山,他坐着我的车,在回城路上,聊起了北派道教音乐。坐在车里这一路,我们是听着常先生唱回来的。”常先生自己到处查资料,“堪为当代的金受申、当代的北京通。现在,社会上有了民俗的气息、怀旧的情绪,从这一点上来说,常先生可谓生逢其时。他有着特殊的经历,所以写出的东西真实可靠,成为难得的、可信的民俗历史。”
这些功劳,并未给常先生带来很高的社会声誉,或是经济收入。“仅靠民俗,谁也活不了。民俗这东西,就是这样,功不在某一个人。大多数时候,所谓学者只是提供一些记忆中的素材,留住这些素材,便是为社会作奉献。常先生这么认真地从事民俗工作,因为他怕这座城市失去记忆。”
韩硕
“他讲典故时全场安静下来”
30岁的韩硕很年轻,他与常先生相识在2000年前后。当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在西单做了一个雕塑,是一双筷子插在碗里,筷子上还挂着一面钟表。这个雕塑刚出来,民俗圈炸了窝。筷子插在碗里,这多不吉利啊。
当时在《北京娱乐信报》的主持下,民俗学者们和美术学院的师生坐在了一起,讨论这件事情。当时上高一的韩硕,虽然也受邀到场,但毕竟年轻,没敢多说话,“本来说坐在一起好好聊,结果这两边简直就要打起来了。民俗学者说你们这么做很不吉利,美术学院说之前也没人提出这样的意见。”
当时常先生在会场上,讲了筷子插碗的含义。“过去,人死了之后,要在供桌上摆上饭,插上筷子,还要摆上面球。这筷子和面球叫做‘打狗棒’,因为人死了第三天要过打狗村。”比起那些纯粹的争论,瘦弱的常先生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辩论,还不如说是喃喃自语。然而,就在他如同讲故事一样讲出这些典故的时候,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几天之后,那个雕塑果然拆除了。
后来有了老北京网这个平台,常先生与韩硕等网友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我们搞过展现传统民俗形式的祭灶、祭天等活动。大概是2007年,天寿陵园曾经邀请我们举办七月十五的中元法会。”这一天是民俗上的“鬼节”,这活动自然是以演示丧葬旧俗为主。
常先生被聘为陵园丧葬礼仪的顾问,“老爷子很兴奋,叫我到家里去,带着我糊纸活。一边糊,一边给我讲过去大户人家办丧事,要裱糊多少东西。什么金山银山、尺头桌子、童男童女。”在陵园,先生还指挥裱糊匠糊了一艘大船,干了一辈子裱糊的老匠人感慨,长这么大了,真没见过这么细致的活。
蝎子
“他喜欢匡威运动鞋”
蝎子,老北京网网友,30岁的姑娘。2007年,她与常先生相识在老北京网周年活动上,二人成为了忘年交。几乎每个月,蝎子都会带着另一位网友“花布小棉袄”去看望常先生。“他给我唱过很多老北京的仪式歌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老先生耳朵不好,能陪伴他的人不多,他会很开心看见有人来找他。我们的交流方式,就是他一直给我讲,我只需要认真地听着。”
有一次蝎子穿着运动鞋来,常先生看见了,说很好看,喜欢那种运动鞋。偶尔蝎子和网友会推着常先生逛街、买衣服,常先生挑上的,无一不是年轻人的款式。“他认识匡威这个牌子,说喜欢匡威。我给他买过两双匡威的运动鞋。”到了饭馆,先生更开心了,每次都要吃干炸丸子。“那段时间,张巍也经常在老爷子身边,陪老爷子聊聊天,带老爷子出去洗澡。”
张巍
“他的记忆力特别好”
张巍是老北京网创始人,他本来打算在常先生过世后,用常先生留下的宝贵丧葬礼仪资料,为老先生办一个旧式葬礼。可惜张巍之前因病落下了残疾,旧式葬礼没办成。即便如此,常先生去世之后,张巍还是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老爷子家里,为常先生送行。
张巍最得意的事情,便是庆祝老北京网成立8周年的时候,选择了以庆常先生75岁寿诞为活动的内容。那一天,张巍张罗,韩硕打卤,先生吃面,网友们共聚一堂给常先生祝寿,“看得出,那一天常先生很开心,他说,小时候见过这种祝寿的场面,自己有生之年也能享受到,算是圆了一个梦。”
“有一次我拿着摄像机对着他,他讲到,在1948年解放前的北平,曾经见到一个散兵,抢路边卖烟老太太的香烟。老太太不愿给,把宪兵招来了。宪兵问了情况,转身抓住那个抢烟抽的兵,当场给枪毙了。随后宪兵拿出印好的告示,填上姓名和事由,落款是华北剿总军法处。”
张巍犯了个坏,打断了老爷子的聊天,“刚才那段,我没录上,麻烦您再给讲一遍。”没想到,先生第二遍说的,跟第一遍几乎一字不差。张巍感叹:“先生记忆力太好了。”
尾声
十多个人到场送别
最终,送走常先生的大事,只有十多个人到场。除了高巍一家三口、韩硕,以及一位常先生的民俗婚庆徒弟,其他人包括蝎子、听雨漫步、老朱871等几位网友。
“常老爷子一过世,大家都在网上晒跟老爷子的合影。先生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看望?先生过世了,你们都不来送!”一位给常先生送行的网友,很不高兴地说。“之前有的人叩拜常先生行大礼认作师父、干爹,可是现在,这些徒弟、儿子,都在哪儿呢?”本报记者 张硕 J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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