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战“疫” | 动医学院副教授周雪影讲科普:“野味”是会呼吸的痛
写在前面的话
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继17年前的SARS之后,冠状病毒改头换面卷土重来,如今疫情形势异常严峻。望同学们谨遵国家和学校的指示,少出门走动,多在家看书。同样是冠状病毒,同样是野生动物,不过是时空转换,从2003年的广东到2020年的湖北,不变的是极少数人对食用野生动物这一“野味”的执念。殊不知山中走兽云中燕,携各样病毒细菌寄生虫,遨游于天地间,本无意与人来往,却因这执念被猎杀食用。
因着这执念,多少人被隔离,多少人被封城,又有多少人揣着家国之梦逆行而上?本是新春佳节,我们却心怀哀恸,哀中华民族之多艰。扪心自问,口腹之欲和卿卿性命,究竟孰轻孰重?
作为一名临床兽医学专业的教育工作者,我尝试从历史印迹、传播方式和流行病学影响因素等角度来解释源于野生动物的人畜共患病(zoonotic disease)。另外,在此特别提醒,世界卫生组织明确表示,目前尚无任何证据显示犬猫等宠物会感染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中国人自古讲求“中庸之道”,希望广大人民群众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将此祸端波及于宠物。
简介
在历史的长河中,野生动物始终是人畜共患病(zoonosis)的重要来源。据调查显示,至2001年,共有1415种人类病原体,而其中62%来源于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类疾病被证实来源于动物,特别是野生动物。其中蝙蝠居功至伟,携200多种病毒深居幽洞,狂犬病、埃博拉、SARS、MERS和如今的新冠,桩桩件件随便拎出一条,都能令人闻风色变。
蝙蝠虽居江湖之远,却心系民生,以授粉为己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图为一只正在给龙舌兰(agave)植物授粉的墨西哥长舌蝙蝠。没错,就是那个可以做成龙舌兰酒(tequila)的龙舌兰。图片来源:Merlin Tuttle/Merlin Tuttle's Bat Conservation
历史印迹
纵观历史,因野生动物而起的瘟疫无处不在。譬如鼠疫,又名黑死病,有记载最早发生于公元前1320年。之后,此疫又席卷中世纪的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因病而亡。即便是如今,全球依旧时有鼠疫发生,世界卫生组织每年报道的病例为1000-3000起。
腺鼠疫(bubonic plague)患者,致病菌为鼠疫耶尔森菌(Yersinia pestis),可见其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图片来源:en.wikipedia.org
再将目光转向美索不达米亚,早在公元前2300年便有猎犬的狂犬病记载。除此之外,古中国、古埃及、古希腊和古罗马均有可追溯的狂犬病记录。在中世纪的欧洲,亦可见狂犬发病于野生动物,如狐狸、狼、獾和熊,各类文献和艺术作品均有描述记载。
希腊神话中,英雄亚克托安偶遇狩猎女神戴安娜沐浴,女神一怒之下使其猎犬患上狂犬病。图片来源:www.wildlifeonline.me.uk
据古代历史和现代推论,公元前323年在巴比伦身亡的亚历山大大帝,其实是死于西尼罗河病毒(West Nile virus)所致的脑炎,该病毒的储存宿主为野生鸟类。有文献指出,当年亚历山大大帝进驻巴比伦时,一群行为异常的乌鸦死在他的脚边。再看今朝,西尼罗河病毒依然偶发。
至2010年的西尼罗河病毒全球分布图。显示数据为每10万人中发病的人数。西尼罗河病毒可引发致死性脑炎,但其余80%的感染者无明显症状。图片来源:www.gideononline
传播方式
对于人畜共患病来说,野生动物作为储存宿主,提供了一系列的传播方式。
1. 直接传播
一些病原体可通过野生动物直接传染给人类,如土拉弗朗西斯菌(Francisella tularensis),即兔热病的致病菌。若人的皮肤直接接触染病的野兔/啮齿类动物,就会感染。相比之下,众所周知的狂犬病,需通过患病动物咬人来传播。
若野兔患有兔热病,在剥皮时就可直接传染人,可表现为左上小图所示的溃疡伴淋巴结肿大,亦可继发重度肺炎。图片来源:www.cdc.gov;www.shutterstock.com
以蛇为代表的爬行动物,全身上下都是沙门氏菌。若处理不当,很容易染病。图片来源:www.youtube.com
2. 间接传播
汉坦病毒(hantavirus)通过啮齿动物的排泄物在空气中形成气溶胶而传播。一些病原体,如沙门氏菌(Salmonella spp.)或钩端螺旋体(Leptospira spp.),可通过食物或水感染人类。
在山林间穿行的黑线姬鼠,为小型鼠类,以种子青苗瓜果为食。
黑线姬鼠(Apodemus agrarius) 为我国田间地头常见的鼠类,为汉坦病毒的中间宿主,后者可引发出血热肾病综合征(HFRS: hemorrhagic fever with renal syndrome)。几十年前,我国住房条件差,屋内常有姬鼠过冬,该病年确诊数量可高达11万例。后改革开放,条件改善后病例量下降至2007年的1万例左右,致死率亦从14.2%下降为1%。
炭烤野生山鼠。图片来源:k.sina.cn
然而,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一些人觉着六畜食而无味,山珍野味便越发时兴起来。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一名多次供稿《纽约客》和《美国国家地理》的美国记者,曾去我国某省鼠肉餐馆吃过鼠肉,后将此经历写入了《奇石》一书。据书中描述,该地部分群众喜食鼠肉,声称有防秃顶之功效。山林间的各类啮齿动物,被农民们捉来,以两倍于牛肉的价格卖给餐馆。食客们可去后厨挑出笼中鼠,当场断头宰杀烹饪,以飨食客。作者入乡随俗,含泪填坑,在书中写道:实际上,我在尽力地不吃出任何味道。刚才的棚架区让我胃口全无,这一刻我大口地吞咽着,每咬一口,都要伴一口啤酒。我全力表演着,尽可能起劲地撕扯那一堆骨头。我吃完了,仰起头,挤出一丝笑容。厨师和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赞许。
老板的表亲说道:“下次你再尝尝龙虎汤,里面有老虎、龙和凤凰。”
彼得·海斯勒,在中国重庆的长江师范学院教授英语两年,之后任各大报刊记者。著有四部中国纪实作品,《奇石》为最后一部。图片来源:asiasociety.org
3. 昆虫传播
蚊子是许多人畜共患病的载体,例如裂谷热(Rift Valley fever)、马脑炎(equine encephalitis)、日本脑炎(Japanese encephalitis)。鼠疫耶尔森菌经由跳蚤传播,而炭疽杆菌(Bacillus anthracis)经由蝇,利士曼原虫(Leishmania)经由白蛉传播。另外,蜱虫可传播伯氏疏螺旋体(Borrelia burgdorferi)、埃利希氏体(Ehrlichia)和无形体(Anaplasma)等。
图为吸满血的印鼠客蚤(Xenopsylla cheopis)。图片来源:www.onesourcepestcontrol.com
在很多情况下,鼠疫是经由跳蚤叮咬而传染的。在动物鼠疫流行期间,许多啮齿动物死亡,导致饥饿的跳蚤们去寻求新的血液来源。若人造访此地,譬如来捉老鼠当野味卖,便正中跳蚤下怀,成为其盘中餐,染上鼠疫。
西尼罗河病毒传播方式示意图。图片来源:www.cdc.gov
在自然环境中,西尼罗河病毒在蚊子(特别是库蚊)和鸟类中传播。感染的蚊子通过叮咬的方式将病毒传给更多的鸟,也可叮咬人、马和其他哺乳动物传播病毒。在我国新疆地区,该病相对多见一些。试想一下,某一个湿热的夏天,若大量的新疆野鸟被捕捉,运往全国各地,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以美国为鉴,1999年的纽约,西尼罗河病毒爆发,万人患病,千人丧生。
流行病学影响因素
来源于野生动物的人畜共患病,其流行病学因生态的改变而改变,影响因素包括但不限于人口扩张、土地侵占、森林重建、栖地改变、环境污染和气候变化等。本文篇幅有限,列举几点说明。
1. 动物迁移
病原、载体和动物宿主的迁移是重要影响因素之一。如今飞机航班全球通达,若病原体藏匿于昆虫、动物或人,一旦登机,几十小时后便会出没于地球另一端。
18世纪初,北美本无狂犬病,但其后人类引入染病犬类,随之感染当地陆生哺乳动物,包括浣熊(raccoon)。1988年,芬兰爆发狂犬病,追本溯源发现来自貉(raccoon dog)。这群貉来自俄罗斯西部,与皮毛贸易相关,可能是通过冰封的海岸线迁徙,最终到达芬兰。
干脆面君看似可爱,实则野性未除,妥妥一只拆家小能手。1977年,崇尚“卡哇伊”的日本引入1500只浣熊为宠物,后发现其九阴白骨爪附体,遂放归山林,但为时已晚。图片来源:fish-and-hunt.net
牛结核病是另一种受迁移影响的人畜共患病,其致病菌为牛分支杆菌(Mycobacterium bovis)。在被殖民统治前,非洲本无该病,奈何后被殖民,遂无意间引入患病牛群,进而感染当地野生动物。在爱尔兰和英国,许多獾患有牛结核病。而在新西兰,刷尾负鼠(brushtail possum)为该病的储存宿主。美国密西根州的部分地区,牛结核病在白尾鹿(white-tailed deer)群内流行。这些动物的迁徙,将扩散疾病,威胁公共卫生。
去年,一位77岁的美国密西根州老爷爷,老当益壮去猎鹿,结果猎了只患牛结核的鹿,不幸在处理尸体时吸入牛分枝杆菌而染病。图片来源:edition.cnn.com
再如前文所述的汉坦病毒,成千只的啮齿动物被捕捉拘于笼中,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病毒通过尿液唾液散播,最后以气溶胶形式在空气中弥漫。厨房里,有手起刀落的厨师,有叽叽喳喳的食客,唯一静默的或许只有病毒。一呼一吸之间,病毒已经钻入鼻孔。无知者无畏,潜伏期过后,又是另一个发烧故事。
2. 病原变异
一些病原体本身只在野生动物之间流行,不能传染人。但是经过基因漂移等变异,便可感染人。而野生动物市场,为病原体的变异提供了最佳平台。
在自然情况下,甲型流感病毒(influenza A virus)可感染一系列物种,包括鸟类、人类、猪、马以及海洋哺乳动物,其主要储存宿主为水禽,特别是鸭子。该病毒有许多亚型,大部分亚型均可见于鸟类,哺乳动物仅可找到小部分亚型。在20世纪,因抗原转移(antigenic shift)而产生可传染人的新流感毒株,多达四次,每次均造成大流行。
2013年中国H7N9病毒演变示意图。图片来源:www.cdc.gov
2013年在我国发现的H7N9毒株,其中的八段基因分别来源于感染家鸭,家鸡和野鸟的禽流感病毒。三种不同亚型的病毒,经多次基因重组后形成H7N9新毒株。
七年过后,活禽市场在中国依旧流行。鸡鸭同笼,给病毒变异铺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走地散养,现挑现杀,价格公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摄于甘肃兰州。图片来源:www.flickr.com
再来看看蝙蝠
自1994至2004年,全球有三起副黏病毒(paramyxoviruse)引发的野生动物来源人畜共患病,分别为亨德拉(Hendra),梅南高(Menangle)和尼帕(Nipah)病毒,三者均以食果蝙蝠为储存宿主。亨德拉病毒发生于1994年的澳大利亚,导致了人和马的急性致死性呼吸系统疾病。两年后,澳大利亚又出现了梅南高病毒,造成猪的繁殖系统障碍以及人的流感样疾病。1998年,尼帕病毒于马来西亚被发现,在猪可引发严重的呼吸和神经症状。若人与患病猪接触,则可发展为重度脑炎,致死率高达40%。
网传蝙蝠野味图。图片来源:viralcham.com
回溯历史,不禁慨叹极个别喜欢食用“野味”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既于生物安全方面的无知,也有置法律法规不顾的无畏。17年的时光冲淡了我们对SARS的记忆,消毒水的余味散去,就重拾野味陋习,新冠悄声而至,当头一棒,我们似乎又回到了17年前,比戏剧还戏剧。
“野味”,是会呼吸的痛,一次不痛,如今又再来一次。愿我们三省吾身,铭记此刻,再不重蹈覆辙。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健康,在全国齐心协力,共抗疫情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也是对抗击疫情的贡献!
最后,感谢全国所有一线医护人员的辛苦付出,有你们在前线奋战,才有我们后方的平安,致敬逆行者! (本文作者: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临床兽医系副教授 周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