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蒲公英

25.09.2014  15:54

     

      为了兑现因阴雨天气而延宕了两周的带女儿去大雁河野炊的诺言,星期日一大早,我即驾着从朋友处借的皮卡客货两用车,携妻子和女儿兴冲冲地驶往大雁河。


      到了大雁河,一下车,女儿便雀跃着跳进河畔旁如茵的绿草从中,兴奋地采撷着那些迎风摇曳的各色野花儿。见女儿玩得如此开心,我和妻子便坐在沙地上远眺波光粼粼的河面和扶疏的柳枝。正望得出神,忽然感觉耳边痒痒的,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扇,并嘟囔了一句:“该死的蚊子,真会见缝插针。”不想却招来了女儿咯咯地坏笑。我回头仔细一瞧,敢情是女儿手掐着一大把毛绒绒的蒲公英花,正咕嘟着小嘴儿使劲将绒毛吹到我的脸上。

 
      作势“驱逐”走了调皮的女儿,看着数不清的纤巧的“降落伞”在风中自如地飘荡,我的记忆之门也仿佛被它们牵引着一般戛戛而开,那浸润了太多温情与感动的泛黄记忆亦渐渐鲜活起来,呼之欲出。


      那年夏天,刚刚走出校门的我被分到林场派出所当民警。林场不大,约有七、八千人人口(大多为伐木工人及其家属),但对于杨瑞、余庆我们4名初到林场的新警而言,无论是林场随处可见的木刻楞的住房、松杆夹的杖子,还是伐木工人请我们吃饭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亲如一家的豪爽淳朴,都是那样的新奇有趣。可是,在过了两三个月以后,随着当初的新鲜感的褪去,我们开始真正感受到了难耐的孤寂与艰苦:


      林场距离市区近百公里,且山势陡峭,根本无法架设电线,以至林场长年无法通电。因为无电,也就意味着我们不仅无法看电视,甚至连夜间照明都得完全依赖蜡烛。而这一切对于我们这些早已习惯了现代生活的青年来说,不啻是一种煎熬。然而,尤令我们倍感不适的,还是单调的伙食。由于林场地处偏僻,即便是乘车到距离我们最近的镇子,亦需四个多小时。冬春两季,道路因冰冻还算平坦,尚可用车到镇里补充给养。但一进入夏季,随着雨季的到来,山路泥泞崎岖,根本无法通车,我们就只能靠土豆、粉条这些不易腐烂的食物裹腹(因林场无电,无法用冰柜等设备来储存肉类或青菜)。时间久了,吃的我们是一端起饭碗胃里就泛酸水。

 
      眼见我们这些原本欢蹦乱跳的小伙子们日见消瘦,余所长心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见余所长为这事儿愁得是见天抽闷烟,余所长的老伴儿就动了心思。


      这天下午,如铅的空中又飘起了淅沥的雨丝。傍晚时分,师母(我们对余所长老伴儿的尊称)一迭声地喊我们吃饭。待我们懒洋洋的来到小食堂后,顿觉喜出望外:饭桌上摆着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脾胃空乏已久的我们在假模假式地让了让余所长和师母后,遂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尽管饺子馅只是青菜鸡蛋的,且还散发着淡淡的苦味,但我们还是吃得齿颊留芳。


      “师母,这是啥馅啊,咋这么好吃?”在大嚼的间隙,我口齿不清地问正一脸慈爱地望着我们的余师母。


      “婆婆丁(当地人对蒲公英的俗称)馅的,好吃你们就都包圆喽,反正我和老余牙口不好,也咬不动。

 
      或许是吃的太投入吧,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平日里腿脚灵便的余师母走起路来似乎有些跛。


      入夜,酣睡中的我们被一阵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声惊醒。再凝神一听,声音来自一墙之隔的余所长的办公室兼卧室。好奇之下,我们几个蹑手蹑脚的摸到余所长办公室门外,透过钥匙孔,看到余所长正一边用酒给老伴儿搓腿,一边轻声地埋怨着:“你说你,啊,奔六十的人了,还敢到野甸子去挖婆婆丁。那底下净是溜滑的草窠子,你不挨摔往哪儿跑?


      “五黄六月的,园子里净是水,啥青菜不长,再不挖点野菜,一天光让孩子们抱着空饭碗吃饭,你不心疼?再说了,你看这帮小子吃的多香呀!唉,” 余师母轻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在父母跟前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到林场吃苦,咱再不多付出点,把孩子们照顾好,即便孩子们不说啥,可我这心里总觉着愧对人家父母啊。


        沉默了片刻,余师母拍了余所长一下:“你使劲搓搓,明天我还得再去挖点婆婆丁呢。

 
      “嗯,”余所长应了一声,“对了,你那鸡蛋是哪儿来的?林场两个月不通车了,家家都闹菜荒,你是咋弄来的?


      “我去了趟姑娘家(老所长女儿的家与派出所同在一个林场),把她家存着的鸡蛋先拿了几个。反正离她坐月子还有一个来月,到时再想办法吧。


      听到这里,门外的我们已是泪流满面——为了让我们改善伙食,偌大年纪的师母不仅去野外挖野菜并被摔伤,而且还将留给女儿产后滋补身体的鸡蛋拿来贴补我们,试想,倘若不是将我们视如己出,又如何能做到这般大爱无疆!

 
      是日夜,我们这些从未失眠过的年轻人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们若无其事的缠着师母一同去挖蒲公英,理由是:在所里太憋闷了,想去野外散散心。


      尽管余所长和师母眼神里透出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天,我们挖了很多蒲公英,却不觉着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收获的不只是野菜,还有隐翳在蒲公英青翠的剑齿叶后面的浓浓爱意!


      打那以后,我们经常陪师母去挖蒲公英改善伙食,而做出的菜肴花样也不断翻新:除了饺子,又增添了菜团子(蒲公英剁碎后与面团、咸盐混合蒸熟)、蒲公英汤、蒲公英煮面条等菜式。就这样,我们一直吃到蒲公英花开,叶子再也咬不动,才依依不舍地让它退出了我们的餐桌。


      再后来,老所长光荣离休,与师母搬回市区颐养天年,而我们也陆续调离派出所,分赴公安局其他部门。但每年我们都会相约去老所长家聚聚,吃一吃师母的蒲公英大餐,听一听老所长关于往事的絮叨,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心中那份沉淀积久却又历久弥新的感恩之情找个驿站歇歇脚,然后再继续激励我们去为了美丽中国、生态中国、平安中国的宏伟目标而忠诚履职,亮剑护航!

 
      我想,虽然老所长和师母从未要求我们为他们个人做点什么,唯有这一点,一定是他(她)们内心所一直期望的,我坚信。      (A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