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大山深处,有群“国宝级”护林员

11.12.2017  08:25
陇南大山深处,有群“国宝级”护林员 ——新华社记者随护林员五天四夜“扎荒”手记   在甘肃省陇南市文县白水江沿岸的山丘上,坐落着一个安静的村庄,古道坪村。从这里出发上山,可以进入原始森林,寻觅到野生大熊猫的足迹,带着期待,我与两位同事随护林员出发了。
   第一天:我是被“骗”进来的
  
“还有多久”“一个多小时”的对话,重复了几十次,这是我人生度过最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从天亮到天黑
  出发前,我是自信的,出发后,我认为自己纯粹是被护林员一次次的“谎话”“骗”进来的。“还有多久”“一个多小时”的对话,重复了几十次,这是我人生度过最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从天亮到天黑。
  原始森林里是没有路的,被护林员称作“大路”的山间小道,也基本都是拿根木棍“拨”开的。
  路很滑,驮着行李的驴走得大汗淋漓,沿着悬崖峭壁,驴的呼吸声和不断往下掉落的石头声格外清脆。毋庸置疑,我们是最慢的,我一直坚信可以与驴为伴,但最后,驴还是离我们而去。
  同事张钦是“被大地宠爱”的孩子,一路上不断摔倒,体重180斤的他每次突兀地落在尖石子路上时,不知道肉多能不能真的减轻点疼痛。
  我们三个人里体力最好的是范培珅,他一路上用各种方式鼓励我们,总结起来就是“手机放歌+边走边唱”的无限循环,偶尔加一句“加油,快了”的鼓励,这种苍白但直接的语言好像在人几近绝望的时候特别管用。
  天快黑了,看到了宿营地,没有兴奋,只有心累。驴比我们早三小时到的,还有一群人,比驴到的还早。从未走过这样的山路,走到发疯,走到绝望,屁股挨到板凳的一刻,大脑空白。
  “90后”护林员韩雨晨马上要结婚了,她是护林员中唯一一位女性,我与她性别相同,年龄相仿,于是我们从野外生活最亲密的行为——相约解手开始,成了朋友。
  她说她是鞭炮,一点就着。马上要结婚了,与我谈起未婚夫,韩雨晨脸上有刹不住的喜悦。
  我无法理解年轻貌美的她会选择这份职业,或许是我刚来,还没发现这份工作的可爱。之后的谈话更让我惊讶,她对这份工作有着我想象不到的热爱。
  “结婚之后,生活工作‘五五开’吧,哦不,‘四六’,生活‘四’,工作‘六’。”她笑靥如花,我五味杂陈。
  柴火堆是深山里延续生命的重要工具,大家围着火堆,时间静悄悄地一分一秒消逝。炊烟袅袅,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简易的床板,尘土飞扬。
  晚饭是米饭炒菜,烧得焦黑的煮饭锅在烈火中锃亮,米饭白得发光,有了饭香,大家热络起来,叮零哐啷的锅碗瓢盆声唤醒了我大脑中的工作细胞,我慌乱拿出摄像机。
  当镜头对焦到每位护林大哥脸上时,我热泪盈眶,他们吃得格外香,伴着哈出的冷气还有柴火的光。好在山里的柴火光很微弱,没人看到我脸上七零八落的眼泪,感动、心酸交织起来的复杂情绪浸透眼眶。
  夜愈黑,情愈浓。
  夜宿的房子和驴隔了一堵墙,木屋的墙有缝,不隔风雨更不隔音。
  我睡在雨晨旁边,睡袋里的我们像一个个蠕动的“大虫”,几番折腾好不容易各归其位。原本以为一天路途劳累,肯定倒头就睡,但真的闭上眼时,却困意全无。烟熏火燎的“寝室”,呛得人喘不上气,半夜时分,隔壁的驴叫声不断。
  屋檐下挂了很多麻袋,因为怕被老鼠吃,食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被挂了起来,我们像一个个“蚕蛹”,在摇摇欲坠的麻袋下期待黎明。
   第二天:被困的第一天
  山林里的时间不慌不忙,下雨后的生活也基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但缓慢的现实生活与紧张的内心世界完全不匹配,大家都揪心这雨到底停不停
  早上七点,驴叫,起床。半夜其实已经听到淅沥的雨声,令人揪心,但没想到开门的瞬间,心冷成冰。一夜的雨,意味着什么都干不了。其实也好,工作暂停,可以好好看看山看看林,试着爱上这里。
  雾很大,五米以外基本看不清,夹杂着柴火的烟雾,小木屋格外朦胧,要不是驴吃草发出声响,我以为自己被定格在画里。
  陆续都起床了,护林员韩雨晨和巩得红烧了热水,开始洗脸,精致的“90后”热毛巾擦脸的画面格外温暖。韩雨晨给巩得红冒着热气的脸抹了两坨油,说这样才不会皴,显然这个西北大男孩不愿意涂“小女生”的东西,尴尬地躲着,不情不愿地抹匀。
  王叔是我在这里熟悉的第一个人,大家都这么喊他。一名老护林员,长相和蔼,是最熟悉这一片山林的人,他脸上始终挂着淡定的微笑,熟悉山间生活的一切,取暖、做饭、照顾所有人。
  在这里,他就意味着安全感,56岁的王保佑,王叔。
  王叔已经做好早饭,清汤挂面。不到两分钟,满满一锅面捞完了。雨还没停,驴大概绕着小木屋转了有三圈。大家依旧围着火堆坐着,也有人睡下了。
  山林里的时间不慌不忙,下雨后的生活也基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但缓慢的现实生活与紧张的内心世界完全不匹配,大家都揪心这雨到底停不停,只是还没人表现得太明显。
  头顶偶尔有一两架飞机飞过,大家一同抬头,又缓缓低下。火光在眼睛里倒映,火星子喷出落到衣服上,如同裹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烟熏火燎的柴火堆旁,每个人不停地“挤眉弄眼”。
  想着太冷了,我也试图睡下。没承想冰冷的睡袋打消了念头,我又回到了柴火堆旁。烤到的地方发烫,没烤到的地方冰凉,时时感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相依为命。
  王叔喊我,让我注意胶鞋不要离火太近,烧化了会粘在肉上脱不下来,我赶紧收回踩在火堆旁的双脚,脚在冒烟,我使劲跺了跺。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们在小木棚这边,几个不善言辞只会埋头干活的护林员大哥在另一边“寝室”里。都两天了,跟他们也没说过一句话,王叔说他们很害羞。
  路真的非常滑,我和两位同事去打水,水源离宿营地不远,但要走过一座独木桥,他们俩都不瘦,拎着水桶,走在小木桥上,可谓“举步维艰”。泉水冰冷刺骨,我们穿梭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山林间,身体瑟瑟发抖。
  晚上七点多,在山里已经是入夜了。大家又蜷缩着一点一点吃力地钻进睡袋,不敢多喝水,怕晚上起夜。
  驴又叫了,有人感叹:希望明天不要再下雨。
   第三天:我与三头驴的一个下午
  我以前以为,人生最孤独的时刻是独自一人;现在发现,人生最孤独的时刻,是在没有信号的大山深处,独自一人和三头驴在一起
  一整夜,冷冷的冰雨真的胡乱地往脸上拍。晨起,真的如人愿,没有下雨,推开门,满山银装,下雪了。
  门外的场景真的美醉了我们仨,雪后的山林,雾散尽,层峦叠嶂。对面的山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站在茫茫云海里的我们仿佛置身云端。
  驴的叫声把我从梦幻拉回现实,这样的天气意味着又要耽误一天,大家的情绪按捺不住已经陆续表现了出来。
  对家人的思念,是在没有信号的大山深处击溃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是小女生,还是准新娘,新婚前被困在深山里是韩雨晨没有想到的,她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乐观大笑,不经意间的几句“我觉得天很快就会晴”让人心疼。
  同事范培珅拿出了海事卫星电话,让韩雨晨给家里报平安,她本来是拒绝的,但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电话,巩得红调皮地开起玩笑:“别哭鼻子啊”。
  海事卫星电话号码可能太过陌生,前两个打给未婚夫的电话都没接通,她的笑不再像鞭炮,眉眼间有些失落但也微微一笑。终于,二哥的电话打通了,巩得红还在一旁闹。
  坚强的“鞭炮”小女生,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周围人太多,我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情绪,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电话那头家人的嘱咐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一个小女生来说,是“超负荷”的。
  电话挂了,她立马擦干眼泪,我分不清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她强调道“我没哭”,转身离开。
  又起雾了,没有信号的人们都坐不住了,巩得红拿出绑腿,打算出门了。“这雪没事,我要去把最近的那个取下来。”他使劲拍着腿上的泥土,打绑腿。烟火缭绕,我虽然坐得很近但也看不清巩得红的脸,他喘着粗气,似乎浑身是劲。
  这里的距离是用时长记录的,巩得红嘴里最近的监测线,也就是红外相机放置点,来回要走六个多小时。他的速度是我们这里最快的,我们那天进山用了九个小时,他只用了五个小时就到了。
  他是这儿的片长,虽然年纪轻轻,但对这份职业有着深深的责任感,被困大山,巩得红似乎比谁都着急,带着护林员李杰出发了。沉默寡言的李杰戴着一顶小红帽,行走在大雪中,成了山林间最显眼的颜色。
  韩雨晨也坐不住了,还有剩下的所有人,都要去山梁上找信号。两位同事一起去了,王叔带路。
  冰天雪地,我觉得他们迈出小木屋都是英雄。而我因为身体原因,信号的诱惑也抵不住刺骨的寒风,决定留下来看家。
  我以前以为,人生最孤独的时刻是独自一人;现在发现,人生最孤独的时刻,是在没有信号的大山深处,独自一人和三头驴在一起。
  这种静无法形容,火星子落在衣服上,雪水滴在草地里,都是巨大的响动。我坐在火堆前,使劲听着同伴远去的声音。
  就这样,我和三头驴度过了漫长的两个小时。我承认,这天下午的存在感和安全感都是驴给的。
  巩得红他们先回来的,白色的绑腿已经“面目全非”,他显然不太开心,一问才得知最近的那个红外相机没有什么收获。他一屁股坐在木凳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身上被老鼠咬得褴褛的大衣滴着水。
  韩雨晨他们也回来了,蹦蹦跳跳,看来是打上电话联系到家人了,然而一问巩得红相机的收获,她也开始闷闷不乐了。的确,他们对这份职业是热爱的,这份职业带给他们的喜怒哀乐可以打破他们在寂寞山林间寻找乐趣过程中所做的任何尝试。
  我的两位同事随后到达,从山坡上我就听到他们的声音,穿梭在山林间的两个“壮汉”在这一刻,欢乐得像个孩子。
  范培珅先到的,大汗淋漓的他一坐下来,头上就开始冒热气,喘着粗气擦着汗,他的牛仔裤已经彻底变成泥土色了。张钦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一个体重180斤的大汉,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充满喜感。原来是在山上摔了好多跤,裤子破了,虽然平时的张钦也不是个特别“精致”的人,但这狼狈又可爱的样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他扭扭捏捏,像个小女生,把大家都逗笑了。这就是山林间的乐趣,扯破裤子的事情足够撑起我们所有人一整天的笑点。
  跟家人都联系上了,大家的心好像定了许多,夜幕降临,所有人都躺下了。明天的天气,依旧是大家的心结,所有人在此刻都变成了天气预报,预测共同坚定的信念,大晴天。
  驴一声长叫打断了入睡前的寒暄,空气又静了下来。大家渐渐适应这样的夜晚,没过多久,呼噜声此起彼伏。
   第四天:“扎荒”渐渐扎进心里
  钻进睡袋,依旧是睁眼闭眼都一个样的黑夜,与一帮相依为命的人,写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雪并没有停,雨雪交加,淅淅沥沥,但再也等不住了,因为准备的干粮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耗下去了,所有人分了两组,要上山工作了。
  我和老护林员杨永全负责看家、做饭。两位同事整装待发,跟着王叔他们一组上山了。
  杨永全属于王叔口里不善言辞的老护林员之一,我知道他害羞,但没想到这么害羞,因为整整一天,我和他的对话只有一句,他尽力与我讲着蹩脚的普通话“吃饭”,我回“不吃”。
  两个“90后”去了最远的监测点,虽然大雪纷飞,但他们也没有穿太厚的衣服,因为走路要爬坡,会越来越热。两位同事和王叔他们去了近一点的监测点,来回要五个多小时,或许更慢,因为张钦的裤子还是破着的。
  杨永全没和我待在一起,但每隔20分钟左右,他都会过来给我在小木棚里的火堆添柴,很准时。王叔交代过,让我看着驴,不要让它们吃掉食物,我拿着一根木棍,认真地干着这项工作。
  水壶的绳子断了,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句,又继续去赶驴了。一圈回来,木凳子上放了一根红绳,看长短正好用在我的水壶上。就像王叔说的,淳朴的农民不善表达,“一句话大叔”杨永全感动到我了。
  午后,天气开始好转,似乎要放晴了。
  远远听到两位同事的声音,空谷传声的山林间,他们大声呼喊着“我们回来了”,这大概是最近大山里分贝最高的声音,“撕裂”了遮挡在太阳前的云雾。第四天了,终于看到了太阳。
  两组人马陆续抵达,巩得红的脸冻得通红,来不及脱下已湿透的鞋子,他搓了搓冻僵的手,缓慢笨拙地从兜里掏出监测工具,嘴里重复着“拍到大熊猫了,拍到了。”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像在看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激动兴奋又小心翼翼。
  天黑了,今晚的气氛有点热闹,工作的收获加上明天要下山的喜悦,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好。简单晚饭过后,我们围在柴火堆旁,有说有笑,
  笑容是一种特别的力量,它让人动情于这美好的夜晚,连火焰也变得温柔。
  这次“扎荒”,渐渐扎进心里了。
  钻进睡袋,依旧是睁眼闭眼都一个样的黑夜。不敢相信这已经是我们在原始森林里的第四个夜晚,与一帮相依为命的人,写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第五天:鹅毛大雪中踏上返程
  都说下山比上山快,大概会快三个小时左右。虽然出山的喜悦溢于言表,但想到要在大雪中行走六个小时,我头皮发麻
  天亮了,鹅毛大雪,王叔说下雪时不会像结冰时那么滑。反正不管怎样,我们必须要下山了。
  这袋挂面是最后“存货”,我们必须填点肚子,不然走不动。
  一边,韩雨晨拿起手机为未婚夫录制着出山前的视频,巩得红用凉水洗了个头整理着发型,就连平常不修边幅的同事张钦也在鹅毛大雪中仔细刮着胡子,出山似乎成了一场赴“森林盛宴”前的紧张筹备。
  另一边,王叔叮嘱着大家不要落东西,几位护林大哥喂着即将进入“高强度工作”的三头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的另一位同事范培珅,他竟然在最后时刻还继续着最近在山里最爱的事——拿竹棍吹火堆,他说一大早把火吹着,让大家烤到火,会带来成就感。大山里的快乐,真的好简单。
  他们都说下山比上山快,大概会快三个小时左右。虽然出山的喜悦溢于言表,但想到要在大雪中行走六个小时,我头皮发麻。
  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下山心切,但要迈出第一步,需要足够大的勇气,我们都挣扎着。
  “走,走起来就不冷了”。范培珅和张钦拄着木棍,像勇士一样冲了出去,我紧随其后,心里有些紧张。考虑到我们走得慢,护林员王钧亮陪我们三个先出发了,下山的路确实比较好走,但我依旧走得很吃力。
  走过三个上坡后基本都是大下坡了,在较宽的坡上,我们都是小跑前进,脚趾抵着鞋尖,有点疼。下山时大家的话明显少了,王钧亮一再提醒我们,“上山腿打软,下山脚打滑”,让我们小心,但尽管如此,我们每个人都摔了好几次。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觉得走得够快了,但王叔他们的“大部队”还是赶上来了。驮着行李的驴走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时,都是撇着腿的。三头驴以吃力的走姿渐行渐远。
  差不多四个小时,终于看到炊烟袅袅的村庄,我们三个尖叫,激动得说不出话。“看着很近,走起来很远”,王叔不再像出发时那样一次次“骗”我们了,下山时他说的都是大实话,的确,我们又走了两个多小时。
  六个小时,终于下山了。至此,我们五天四夜的“扎荒”生活彻底结束。我承认起初自己是冲着大熊猫来的,但没想到最后这群护林员却深深烙刻在了心里。原来险象环生的原始森林、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不仅有国宝级的大熊猫,更有“国宝级”的护林员。(记者马莎 参与记者 张钦 范培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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