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抗战老兵:日寇机枪追着伤兵船扫射

04.08.2015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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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岁高龄的徐杰老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饰得体,精神头很好,敬礼时腰板笔直,一丝不苟。在老伴儿心里,徐杰的老兵身份是一家人的荣誉。

  徐杰老人向北京晨报记者讲述自己的抗战经历。能从腥风血雨的沙场上走出来,老人格外珍惜今天的和平生活。   首席摄影记者 吴宁/摄

   两位亲人南京罹难 九旬老兵讲述“从军记”

  离开南京时是冬天,15岁的徐杰眼里只有两种颜色,红色的血和灰色的天。在南京陷落的前一周,徐杰参加了抗日队伍,踏上了开往武汉的卫生船舶,船上都是伤兵。徐杰要救人,他当上了白衣战士,此后8年,经历了无数次战火洗礼,也营救了无数的战友。但遗憾的是,他没能救回自己的家人。日寇屠城,他的伯父和姑父惨死。今年已经93岁的徐杰老人向北京晨报记者讲述往事时说,这段血海深仇永远刻在了他的心里。

   【老兵档案】

  徐杰,南京人,今年93岁,1937年至1945年参加抗战。亲历了台儿庄外围战、武汉保卫战和长沙第一次会战等一系列对日作战。作为一名白衣战士,为无数抗日将士服务。

  1950年,回到南京后开始投入新中国的医疗卫生建设。1952年6月10日加入民革。1954年3月调入北京三建公司任卫生所所长(主治医师),一干就是30年,1984年年底退休。

   【老兵经历】

   15岁成为白衣战士

  1937年12月初,日军已经打到南京郊区句容,离南京城只有几十里路了。15岁的徐杰满怀着少年的勇猛和血性,立下“宁为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决心,参加了抗日队伍。

  毕竟太小了,徐杰没有机会直接端起枪,冲到敌人的刺刀前。他的舅舅是一名军医,在舅舅的带领下,他被安排在了卫生部队,在“原军政部第17卫生船舶”当了一名白衣战士。徐杰的职务是司药,就是负责为医生传送药品。

  12月6日,徐杰和战友们登上了一艘巨大的轮船。这是他第一次登上轮船,从此,这里成为了他的阵地。他们负责在长江航线运送伤兵。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滞留在南京的4000多名伤兵转移到武汉。

  那一天,年幼的徐杰不停地在船上跑来跑去,送药品,抬伤员。他的眼里只剩下两种颜色,红色的血和灰色的天。人都忙昏了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自己的家,船就已经开动了。

   亲人头颅被放进锅里

  徐杰离开家一周后,南京陷落。徐杰和家人失联。他在报纸上看到日寇屠城的消息,揪心自己的家人,却无能为力。

  抗战胜利后,徐杰才从亲人口中了解到那些恐怖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的母亲、弟弟、外婆等亲人,都逃进了难民区。而他的伯父和姑父则选择留守在家里。

  中国老百姓有一种朴素的观念,不管谁来了,总要让人过日子。但这次徐杰的伯父和姑父想错了,因为这次来的是魔鬼。在攻陷南京后的6个星期里,日军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徐杰的两位亲人就在这场屠杀中殉难。

  “最惨的是姑父,身首异处。”徐杰说,后来他听亲友讲,姑父被日本人砍了头,尸首躺在门外,而头被塞进了锅里。后来,尸首被人收走掩埋了,而头还在锅里。直到一个多月后,家人战战兢兢地回来查看,四处寻不到他的人,没想到掀开锅盖看到了他的头。

   敌人子弹在头顶呼啸

  1937年12月10日,徐杰所在的伤兵船开到了武汉。这一路对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太过惊险了。他还记得,轮船驶离南京后不久,江岸边有敌人发现了他们,机枪子弹便像蝗虫一样倾泻过来。这是徐杰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乡,没想到为他送行的竟是呼啸的子弹。

  更凶险的经历还在后面等着徐杰呢!时间艰难地推移到1938年,台儿庄会战打响。徐杰所在部队负责台儿庄外围的伤兵运输。“那时候是6月,在凤台县附近,我们要运送80多名伤兵。”徐杰回忆,当时船正在河里秘密行进,北边岸上突然出现100多鬼子骑兵。敌人的机枪吼叫起来,他们的船急速向南岸贴过去。这时他们和敌人的距离只有100多米。船靠了岸,徐杰光脚就跳下了船,拼命地向芦苇荡里跑。

  密集的子弹把芦苇打得粉碎,徐杰跑出了1里多地才停下来,脚被扎得鲜血直淌。他说,多亏那时口袋里装了一个银元,后来他逃进附近村里,用那一块钱买了双鞋和几个鸡蛋,又走了100多里路才找到大部队。

   遭遇大轰炸死里逃生

  亲历8年抗战,徐杰随部队转战南北,他救了很多人,自己也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1941年4月,徐杰已经晋升为上尉司药。这时部队在湖北老河口一带与日军对峙。这里有一所孤儿院,设在一座孔庙里,里面住着300多孤儿。他们的亲人或在战争中死去,或失散不知去向。徐杰也暂时驻扎在这里,有空时他就给孩子们看看病。

  在那里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日军的飞机几乎每天都要来轰炸。一天,徐杰正在城门口坐着,眼看着20多架敌机压顶而来。炸弹旋转着向人们扑来。他说,当时有不少人来不及隐蔽,在炸弹巨大的冲击波里,尸体躺倒了一片。

  徐杰刚跑到公路上,刚刚飞过去的几架飞机又兜回来了。在敌机俯冲时,徐杰甚至能看到上面坐着的日本飞行员。他咧着嘴角,不知是不是在狞笑。徐杰赶紧趴在路旁的水沟里,飞机扫射的子弹在路面上打起一排尘烟。

  徐杰说,后来他回到孤儿院的宿舍,发现墙上被炸出了一个直径1米多的大洞,幸亏当时没在房间里,不然肯定凶多吉少了。

   用过期药治好重伤员

  1942年,战争已进入相持阶段。经过了几年的战地历练,徐杰这个司药也成了半个军医。他还记得在襄樊附近,一个伤员的大腿被子弹贯穿,由于缺少药品,结果害上了破伤风。

  “这个伤员情况很危急,发着高烧,已经水米不进了。”徐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这个司药手里已经没有可用的药了。怎么办?不能眼看着战友就这么死去呀!

  徐杰后来找到了一些过期的抗毒素,为伤员打起了吊瓶。“谁都知道过期药不能用,但在战场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徐杰说,经过几天的治疗,这些过期药还真起到了效果,伤员慢慢恢复了。

  从1937年到1945年,徐杰亲眼目睹了日寇在中华大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他表示,侵略者虽然残忍,却没有让中国人民屈服,不仅中国军人一直在战斗,而且不少老百姓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敌人。他还记得当年安徽地方上有个抗日组织叫红枪会,夜里经常暗杀落单的日本兵。第二天就把日本人的头挂在树梢上。日本人气急败坏地在街上开炮,却对这个神秘组织无计可施。

  【历史回放】

  “南京大屠杀”最早表述见于1938年

  据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员胡卓然介绍,1938年3月1日,上海和南京的美国基督教青年会理事乔治·费奇,从南京返回美国的途中,经过广州到香港。在广州期间,乔治应广东省政府主席、平民自治会会长吴铁城的邀请,给广东“扶轮国际俱乐部”和“星期四俱乐部”的成员进行了《日本兵在南京》的演讲,向公众揭露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

  1938年3月16日,乔治·费奇这次在广州演讲的内容被香港的英文报纸《南华早报》报道,而这一篇英文报道的标题为“The Rape of Nanjing”(一般翻译为《南京的暴行》)。

  当时多个媒体翻译发布了这个报道。1938年4月5日出版的第3期《世界展望》杂志上也刊登了《南华早报》这篇英文报道的译文。翻译者汪思梦根据文中的内容,创作出《南京大屠杀目击记》的标题。

  根据已经发现的民国史料,《世界展望》刊登该文前的国内各文章,均未发现曾使用“南京大屠杀”这一提法。汪思梦创作的这一条标题,实际上是最早使用了“南京大屠杀”这个词语。

  【第70次敬礼】

  捐军毯留作抗战永久纪念

  现在,徐杰和老伴儿每月收入将近7000元,够花够用。他们出门坐公交车和逛公园都用“老年证”,不必花一分钱。徐杰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很满足。

  在老伴儿看来,徐杰的老兵身份是一家人的荣誉。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杀敌,但他的青春年华就是在抗日烽火中度过的。他为许许多多抗日将士服务,尽到了一名白衣战士的职责。

  家人还记得,早在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徐杰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条军毯捐献出来。那是一条日本军毯,是一位抗日老兵送给徐杰的。那名老兵隶属国军38师,和日本鬼子打过几次仗,缴获了这条军毯。一次病重,高烧不退,吐痰带血,是徐杰治好了他的病。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老兵把军毯送给了徐杰。而徐杰捐献军毯,是希望留给后人作为抗日战争的凭证和纪念。

  1982年开始,徐杰作为民革北京市东城区支委老党员,开始积极投身社会公益活动。从1982年到2005年,他参加民革义诊活动60多次。每次都是起早贪黑,跑遍了京郊11个区县,为农民、工人、学校、幼儿园、武警部队等单位进行义诊服务,同时宣传卫生防病知识。

  从1988年至今,徐杰在统战工作上也是尽心尽力,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因为亲人在美国,他曾三次赴美探亲,每次一年。在这三年时间里他多次参加当地爱国华侨组织的活动,人民日报海外版曾对他所参加的活动进行了报道。

  徐杰还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并于2006年被“中国书画家联谊会”吸收为会员。从2002年开始,每年春节前,亲朋好友、楼里的左邻右舍就会收到徐杰送出的春联。家人回忆,在2006年春节前,民革东城12支部组织党员到怀柔、密云和平谷为农民写三天春联,徐杰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并受到当地县乡领导和群众的欢迎。

  徐杰自己回忆,加入民革60多年来,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在1958年3月16日那天,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一万多人,在天安门广场集会游行,表示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走社会主义道路。徐杰说,在中国共产党和民革的双重领导下,他认识到一个真理:跟党走,前途光明;做诤友,快乐幸福。

  【记者手记】

  抗战经历被铭刻在心里

  今年已经93岁高龄的徐杰老人,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15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是什么让他如此刻骨铭心,是残酷的战争。

  徐老是南京人,他15岁那年参军抗日。而就在他参军后的一周,南京被屠城。徐老的青春年华就在8年抗战中度过,战争这把刻刀,把中国那段最苦难的历史一刀一刀刻在他的心里。因此,虽然过去了70多年,谈起那段经历,曾经是一名白衣战士的徐老,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在哪场战役在哪个地方救了哪个人。

  不仅记得救人的经历,还有目睹杀人的经历,日寇对中国人的屠杀。他的两位亲人惨死,他又亲眼看到无数中国人在炮火中失去生命。他是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但面对魔鬼的屠戮,他又显得无能为力。他不能亲自持枪上阵,就要多医好几个战友,让他们有机会多消灭几个鬼子,尽快遏制杀戮。他认为这是一名白衣战士的职责。

  还记得2014年采访过的一位装甲兵指挥官曾说,上过战场的军人才完整。因此,遇到战争是军人之幸。但是,战争确是人民之不幸。徐老是一名军人,他经历了军人之幸,也经历了人民之不幸。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能从腥风血雨的沙场上走出来。他格外珍惜今天的和平生活,对那些民族分裂者、战争妄想者深恶痛绝。没有经历过子弹向蝗虫一样在身边乱飞的人,不会感受到战争的恐怖。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能够依靠的只有运气。

  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徐老也希望与更多年轻人分享自己在战争岁月里的经历。他不想把这段历史只记在自己心里,要让更多人认知,这样才能一起维护今天的和平生活。

  本版撰文 北京晨报记者 王歧丰

  通讯员 谢力丹 (民革北京市委)

  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 合作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