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百花山葡萄得救了!
“喏,就是这棵。”在翻越了无数个山头后,记者在门头沟109国道旁的一片树林里见到了它–野外仅存最后1株的百花山葡萄。
细细一根藤蔓,顶着稀稀拉拉几十片叶子,毫不起眼儿地匍匐在丁香树下,若不是专家提醒,还以为是一丛普通灌木。
虽然其貌不扬,但它却是北京最稀有的植物,“这株不存在了,野生的百花山葡萄在北京就绝迹了。”
幸运的是,针对这一极度濒危物种的抢救性繁育已经展开。近日,从市园林绿化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传来消息:百花山葡萄的组培扩繁已经取得突破性成果,2至3年后,人工繁育的幼苗将大规模放归野外。
百花山葡萄是否已彻底告别绝迹之忧?连日来,记者深入其原生地、迁移保护地,探寻这株野葡萄的生命延续轨迹。
野外就剩一株独苗
这株野外仅存的百花山葡萄,位于海拔1000多米的百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保护区管理处保护科工作人员杨南做向导,我们沿着109国道一路行驶,最后在一处峭立的断崖下停住。
穿过国道旁一人多高的杂草,踩着碎石子路没走几步,就是百花山葡萄的栖息地–和国道直线距离不到20米。
第一眼望去,记者简直大失所望。这也是葡萄?瘦瘦小小,伏在树荫下的大石块上,既看不见遒劲的枝条,也找不到累累的果实,和平常在葡萄园里所见大相径庭。
“你仔细看它的叶子。”细心的杨南随身带来了几片山葡萄叶片,“普通的山葡萄,叶子形状和鸟趾相似,分裂较少。但这株葡萄一个叶柄上有五六个分裂叶片,而且每个叶片又各有分裂,非常罕见。”
虽然以记者的外行眼光,百花山葡萄完全没有葡萄的样儿,但在1984年,北京林业大学路端正老师首次发现这个野外物种时,却着实激动了好半天。“当时,我们带着学生到小龙门林场实习,头一次看到这种形状的葡萄叶,在场的老师会商来会商去,谁也叫不上名字,推断有可能是新物种。”
那次野外考察,北林大师生共发现两株分裂叶片的野葡萄。头一株位于小龙门林场的狗槽子沟口,也就是路老师最早发现的地点;第二株,就是目前的109国道旁。
此后,路端正用了3年多时间,遍查国内外相关资料,始终未找到与该葡萄相似的记录。1987年至1989年,在参与距离小龙门林场20公里的百花山野生动植物资源调查时,他又在百花山的青枣架沟陆续发现了近10株这样的野葡萄。1990年,该物种被正式命名为“百花山葡萄”。
但在接下来的20多年时间里,百花山葡萄的命运急转直下。1993年,路端正重访小龙门林场,发现狗槽子沟口的野葡萄已被人连根拔掉,找不到半点痕迹。在近几年的北京市野生植物种质资源调查中,百花山青枣架沟的近10株野葡萄也踪迹全无,北京市其他山区也没有发现记录。
到今天,109国道旁的这株百花山葡萄,已是该物种在北京野外的最后一株独苗,全国其他省份也未发现分布,再不拯救,就要“绝后”了。
原生地保护困难重重
在百花山自然保护区工作了4年多,杨南几乎每个月都要从20公里外的管理处到109国道旁看看百花山葡萄的生长情况。但连续四个寒暑,他从未见过这株葡萄开花,更不用说结果。
但在发现者路端正的回忆里,1984年夏天,最早发现的两株百花山葡萄都是繁密茂盛,硕果累累。“当时是七八月份,果实还没有熟,是绿色的,单颗的葡萄大概是小指甲盖大小,藤条有大拇指那么粗,一棵爬在岩石坡上,一棵缠在树上,看起来生长年头都不短,估计有三四十年的历史。”
“现在,能幸存下来就已经很不易了。”杨南叹息道,他拨开石头缝,提醒记者看眼前这株野葡萄的根部,有很明显被割断过的痕迹,“主枝早就被人砍了,幼枝这么弱小,指着它开花结果太难了。”
是谁戕害了这棵仅存的百花山葡萄,没人能说得清楚。但这株野葡萄,紧邻交通干道,确实给保护带来了不利。“每年秋季,路两旁都要割防火道,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护林员当作普通灌木割了。”
鉴于百花山葡萄的极度濒危,曾有专家建议在原生地建立保护小区,并设立专门的保护标牌。但百花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却对此纠结不已:现在没有标牌,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多少还能保留点儿自然的生境。一旦设了标牌,反倒引起格外的注意,被破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实在不行,就移走。”管理处相关负责人表示。但是这株葡萄的根扎在岩石缝隙里,移植难度不小,即便移走能否成活也是未知数。目前,管理处正在申请资金,计划采取人工繁育措施为这棵独苗“延续香火”。
人工组培苗走出实验室
而在北京林业大学,针对百花山葡萄的抢救性繁育早在2009年已经展开。北林大植物学教授张志翔告诉记者,通过实验室组培技术的攻关,百花山葡萄“传宗接代”在理论上已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组培,就是在实验室里进行组织培养,实现无性繁殖。组培的原始材料,是从百花山葡萄原株上采集到的一小截茎段。茎段被放进盛有特定培养基的无菌瓶里,新生命的孕育就此开始。
“整个过程最难的就是第一步:启动培养。”具体负责百花山葡萄标本繁育的北林大教师任建武说。用他的话来形容,启动培养,就好比让一个发育成熟的中年人,回归到幼儿园小朋友的状态,“也就是生命最初萌芽的样子。”启动培养过程十分缓慢,需要5到6个月时间,期间得多次更换培养基。
当瓶中的茎段孳生出第一个小小的嫩芽,启动培养才算大功告成,之后的分化繁殖便势如破竹。
2010年底,北林大生物研究所繁育出了300多株百花山葡萄幼苗,但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这些实验室里长成的幼苗究竟能不能适应野外自然环境?之后两年里,任建武将幼苗分批送往顺义、平谷、延庆等地的苗圃,因为气候、海拔、管理等方面的原因,到目前成活的仅为两株。
放归野外进入倒计时
这硕果仅存的两株就位于延庆松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日前,记者来到松山,在半山腰、海拔700多米的一片平地上,寻到了这两株珍贵的移栽葡萄。因为延庆入秋较早,藤叶已有些枯萎,但从叶片的形状来看,与原株的百花山葡萄别无二致,整株都是多次分裂型叶片,甚至比原株显得更壮硕。
“2012年夏天移过来的,当时还都是十几厘米高的小苗,在营养杯里泡着,栽了6棵,当年活下来的就两棵。”松山自然保护区资源管理科的蒋万杰是这两棵葡萄的主要监护人,他把它们安置在山间一个僻静的角落,隔三岔五就会来巡视一圈,确认葡萄是否安全。
如何种葡萄,蒋万杰丝毫没有经验,但保护区所处的延庆张山营镇却是个葡萄种植大镇,“跟当地人讨教了,一春一夏,浇水、施肥都得跟上,但也不能太勤,冬天必须注意防寒保暖。”
即便如此,葡萄的生长也并不顺利。去年8月份,连续几天大雨,因为排涝不及时,这两棵幼小的葡萄差点儿被泡死。当年已经爬了1米多长的藤蔓,只好忍痛剪掉,重新开始培育。
“今年长势不错,明年打算给它们搭个架子,接着爬。”保护区资源管理科负责人吴记贵对百花山葡萄在松山的繁衍充满信心,“这里和原生地的海拔、气候条件非常相似,应该可以生存下来。”
第二代百花山葡萄在松山存活的消息,也让北林大的研究者们松了一口气,“万一百花山那棵野生的不存在了,我们还可以利用松山的这两棵作为母本,继续繁衍。”张志翔说。
如果研究项目进展顺利,百花山葡萄的第三代幼苗将在未来2到3年内,被放归到松山、百花山等高海拔地区的野外,这一极度濒危野生植物将有望实现种群扩张,“子子孙孙,无穷尽焉”。
被拯救的野生种质资源
拯救百花山葡萄意义何在?记载中这种“开黄绿色小花、结蓝黑色浆果”的野葡萄究竟有多大的存在价值?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价值。”张志翔说,目前学术界对百花山葡萄究竟是不是新物种,还存在争议。但仅从种质资源保护的角度而言,挽救百花山葡萄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须的。因为这代表了一个新型的野生葡萄基因,作为种质资源,将来可以和其它种类的葡萄杂交,产生新的葡萄品种。
“例如,现在葡萄园里的葡萄,普遍害怕"白粉病",而且特别容易传染,如果百花山葡萄对白粉病有抗性,将来杂交出来的新葡萄品种,就有可能更皮实。”
但是利用的前提是保护,自然界都不存在了,后续的研究利用也就无从谈起,“说到底是拯救自然界的宝贵资源。”
被拯救的不仅是百花山葡萄。和北京林业大学等科研机构合作,市园林绿化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已经于今年启动了极小种群野生植物资源调查,调查对象包括丁香叶忍冬、狗枣猕猴桃、大花杓兰、轮叶贝母、北京水毛茛、槭叶铁线莲等20种。调查历时两年,根据调查的野生植物的资源数量、分布、生长状况及受威胁状况,林业部门将建立起北京市极小种群野生植物保护名录。
“保护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就地保护,一种是迁地保护。”市园林绿化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相关负责人介绍,就地保护就是将濒危植物所在的区域划为保护区,对它所生长的自然环境进行整体保护。迁地保护,就是将野生植物迁移到其他环境条件相似的地区繁衍,或者移植到苗圃、植物园中,保护其种质资源。
但在张志翔看来,仅靠技术手段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要让这些极小种群野生植物摆脱灭绝困境,还需要市民的参与和支持。“到野外游玩,少折几枝花,少踩几棵草,就是对它们最好的呵护。”(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