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司机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昨天，北京市发改委称本市将于今年年底前完成公务用车制度改革，就在此前两天，中央和国家机关第一批公车拍卖刚刚结束。延宕了多年的公车改革，一旦破冰，便以加速度的效率推行开来。

　　三百辆公务车无一流拍，三场拍卖每场平均溢价率均超过70%，远超市场预期——车卖了，那人呢？

　　在这场改革中，需要做出改变的不仅是车，还有曾经驾驶它们的司机。

　　亲历

　　十年里赶上两次改革

　　改革：三十多名司机，只保留了不到十名

　　2014年的最后一个月刚刚过半，单位多余的公车全部被封存进了地库，“谁都没想到这一次会这么快。”作为中央机关的合同制公务车司机，这些年，徐伟（化名）不止一次察觉过公车改革的风吹草动，“这事儿嚷嚷多少年了，但一直没动静。” 所以，即便是去年有关公车改革的新闻最为密集的时候，身边的同事也不大在意，“都觉得这么大的事没这么快。”

　　不过，徐伟对这件事始终保持警惕。八年前，他已经因为国家政策调整“失业”过一回了。那时，他是北京某政府部门下属三产企业的司机，赶上了政企分开，徐伟所在的单位一脱离主管部门就散了，他担心，这样的事再让自己赶上一回。

　　担心也好，无谓也罢，公车改革突然就撞到了眼前。“真是快刀斩乱麻，年初说中央国家机关年底要改完，真就按点儿改完了。” 徐伟啧啧。

　　趁着送领导开会等候休息的空儿，公务车司机们喜欢一块聊天儿，互相串着打听各个单位的改革消息。“基本上正经封车都是12月份‘动手’的。” 徐伟总结说，“机关单位一般谁也不会先动手，都是看看别人怎么改，综合权衡一下自己再干。”

　　徐伟的单位按照要求一共保留了五小一大六辆公车，相应的，五名司机保住了饭碗。“我们是比较个别的例子，本来车和司机都少；有些公车多的单位，影响就很大了。”徐伟听说，一个原来有三十多名司机的单位，改革后只保留了不到十个人，“事业编的退休、转岗；合同制的，到期就不再续了，解聘的补偿工资；临时工——最倒霉的是他们，没什么好说，第一拨儿走。”

　　经过这次变动，徐伟体味出了机关单位的一点变化：“以前处理劳动关系的事，有时候不近人情，还违法；这次不近人情的还有，但是做法肯定都合法，让你从法律上挑不出毛病。”

　　后怕：十年之后也许会有更激烈的改革

　　尽管“安全”度过了这次改革，并且由于车辆调整，他原先开的手动挡帕萨特“升级”成了自动挡的老尼桑，但徐伟仍然“后怕”。因为在持续关注国家政策之后，他觉得这不会是最终的状态，“现在‘萝卜’和‘坑’都比较合理，能踏实几年。但我感觉以后的趋势，领导待遇还要缩减，吃财政饭的单位和人也会精简。”他担心，总有一天，就像北京当年的政企分开一样，他隶属的机关服务中心也会被“砍掉”，取而代之的是社会化服务。他更担心，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十年之后，已经年过半百的自己无法找到新工作，“我开了一辈子车，只会开车，可是开车这个行业，需求越来越小；再从头学起培养别的能力，也没人培养我。”

　　合同制司机徐伟羡慕那些事业编的同事，“这次改革，有的单位30年工龄，55岁以上的事业编（司机）可以提前退休，他们就都抢着想退休。有退休工资，还闲着，多好。”但如果自己被解聘，只能根据工作年限领一笔补偿工资——“工作10年就补10个月，但最多不超过12个月。”

　　工作：出车次数大为减少，绩效工资锐减千元

　　改革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完成，徐伟的日子骤然清闲下来。单位严格规定领车补的人不能用公车，要车的理由也仅限于财务取现、人事取档、集体出行、突发应急事件等有明确规定的范畴。2015年的第一个月，司机们出车次数大为减少，徐伟的绩效工资锐减了近千元。

　　轻微的不安全感和大幅减少的收入，都没能动摇徐伟继续当公车司机的想法，“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本本分分干一份儿稳定的工作。说实话，就算现在有个老板一个月给我六千块钱让我去当司机，我也不会去，因为老板随时不高兴了就能让你回家，但机关单位不会这么不讲理。”

　　不出车的时候，徐伟就待在司机休息室里。一个房间摆着四张上下铺，中间一条一米宽的通道，“跟大学生宿舍差不多”。经过多年“经营”，休息室里安了电视，还有一台单位淘汰的旧电脑，能轮到自己玩儿的时候徐伟就玩儿会，轮不上他就躺在床上玩手机——随时等待调度的召唤。

　　每个司机在调度那里贴着一个小牌子，某个司机出了车，调度就会把他的牌子挪到后面去。以前，徐伟开的帕萨特算是好车，“如果有领导去大会堂开会或者见外宾，就会跟调度商量要体面点儿的车，毕竟帕萨特一看就是正经的公车，东方之子那些国产车就跌份了。”

　　徐伟琢磨着，自己的工作就像澡堂里的搓澡工人，那里的师傅也是每人一个牌子，得随叫随到，就算没活儿干，也得待在里面不能出去。

　　公车司机那点事儿

　　领导出事，

　　好几个司机都被检察院叫去谈话

　　李立平（事业编制，当司机18年，去年主动转岗）：我是去年夏天主动提出转岗的，申请理由是身体不好，实际原因是我那时候就判断会有（司机下岗）这一天，而且我也干乏了。

　　其实给领导当司机真的挺累的，领导一般都是早到晚退，司机要接送，每天比别人早出门一个半小时，晚回家至少两个小时。人家领导有加班费，司机虽然也跟着加班，但这算本职工作，没有加班费。周末把领导送回家，车也得给领导放楼下，然后自己坐公交回家。这么辛苦，好处没多少，不过就是跟着领导参加饭局的时候有口饭吃，有包烟抽，前些年领导们收小礼物的时候，司机能得个小头；这些年，没人敢送也没人敢收了。

　　七八年前，我们单位有一任领导出过事，我们司机班的好几个司机都被检察院叫去谈话，虽然我们都没啥问题，但搞得精神压力好大，从那以后我就不想干了，恰好中央提出裁减公车的政策，我一琢磨，单位的司机肯定都得转岗啊，那我早点走不是还有点挑选余地，所以就提前申请了。

　　我原来的同事们现在也都转岗了，我们都是在编的，所以都是内部消化。转去的岗位也都还不错，其实事业单位的岗位，也就没有特别辛苦的，司机几乎就是最差的岗位了，所以大家转得还都挺高兴的。

　　说句良心话，把公车取消这个政策太对了，之前能使用公车的好多人占的便宜实在太多，不仅仅是自家车让单位养着，洗车、保养、维修种种苦活累活也都是单位的司机们给干着。我希望这个政策能永远保持下去，千万不要反弹。

　　不姓“公”的公车还在用

　　杨军（化名，事业编制，当司机已经26年）：我们单位的司机班目前还是维持原状，我们的司机数量不多，一共两人。单位记录在案的公车确实裁减了不少，不过单位还有部分不姓“公”的公车，很多都是下面的一些部门或者是企业送过来给我们的，这部分车还在使用，可能这也是我们没被转岗的原因吧。单位有时候有些活动，包括接待各地分支机构领导，还是由单位司机开着公车去更方便。

　　从年初到现在，工作更清闲了，没那么多出车任务，领导们也基本不用公车出行，我们俩乐得轻松。公车裁减对我们的影响不大，我也没有担心过。我是在编人员，就算不当司机了，总也有其他岗位，要是能让我提前退休，我更乐意了。像我这样十年无事故的专业司机，又没到50岁，要想找个工作干，手到擒来。

　　就算上面没下文，

　　下面也会顺应下形势

　　魏正亮（某国企专职司机）：这几年的一系列改革，对我们还是有影响的，毕竟我们平时给领导开车，一般至少是奥迪这个级别。最开始提倡节俭之风的时候，领导的应酬少了，我们出车的频率就少了，有时候出车也不开好车去，就开个商务车，多坐几个人。我们私底下就讨论过，今后我们这个工种肯定越来越不好干。

　　后来开始说公车改革，我们觉得应该跟我们关系不大。因为最开始说过，国企不算是公车改革的范围；但国企领导许多也是有行政级别的，后来再提公车改革的时候，我理解的意思：国企也要慢慢纳入进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有个因素：很多领导都挺会“与时俱进”的，毕竟做个姿态嘛！就算上面没下文（件），下面也会顺应下形势，所以公车这块慢慢都会调整下来。原来一个单位养七八个司机的情况，我看几年内会消失。我离退休不差几年了，社保也缴够年份了，到年头退休呗，我还盼着这一天呢！

　　主笔 张棻 周明杰 吴楠 插图 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