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却于31岁“火箭”晋升正教授——是什么在成就清华最年轻的80后教授?在陈巍看来,从“密集立体通信”到“虚拟实时服务”,将无限求索植入“国家需求”,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06.11.2014  14:21

陈巍:创造一个移动互联新世界

来源:《中国青年》第21期 张斯絮

  这是2014年清华大学本科新生开学典礼。台下,3000多名学子静心聆听,凝神瞩目于讲台;台上,一位青年教授风度翩翩,正慷慨致词:

  “人在顺境中坚持自强不难,但在逆境挫败中迸发的反弹力量,才是内心强大的真正体现。要想在高手如林的清华度过不平庸的求学生涯,请在逆境中一如既往地保持目光如炬、气势如虹!”

  致词者何人?陈巍,一位已晋升正教授两年的正宗80后,学生圈里的明星教授。翻开他的履历,太多人会惊异于他“神”一般的紧凑高效:

  17岁上清华,20岁跨专业保送直博,28岁获得全球无线通信领域的重磅学术大奖“马可尼论文奖”。从首届全国高校青年教师教学竞赛工科组冠军,到国家“973”计划青年科学项目首席科学家、第十四届霍英东高校青年教师一等奖、IEEE通信学会亚太最杰出青年学者、国家中青年科技创新领军人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几乎完全是在我国本土培养的陈巍,于31岁“火箭”晋升正教授,这在素有“大师之园”的水木清华实属罕见。

  也正是如此的吸引力,让记者走进了陈巍的办公室。出访法国电信领域排行老大的巴黎高等电信学校归来仅两日,陈教授坦言自己还在倒时差。

  然而,能将历史上科学大咖们的典故信手拈来,既熟谙中国传统文化又热衷西方古典艺术,始终致力于激发学生“狼性”,却在私下里比学生们玩得还嗨,足已让记者领略到这位清华最年轻教授的别样风采。

预见未来=无限求索+植根现实

  “古代中国人鸿雁传书,近代林徽因向梁思成发电报诉衷肠。就在几年前,谁能想到我们每天会在微信、微博上面花那么多时间?无论是移动社交网,还是高清视频的交互,人类对于通信的索取将越来越贪心。你看海底捞推出‘视频’火锅让异地食客‘同桌’用餐,世界杯采用3D直播提升观众临场感,这是多么新奇的信息交互模式!”

  前面还担心自己倒时差不在状态,可一谈及钟爱的事业,陈巍的精神一下子提振起来。

  “信息科学正在深刻改变着人类社会,这种改变是激动人心的。而我是身处这个领域的科学家,能站在人类文明所企及的疆界提前看到这种改变,并预知其中的机遇和风险——太迷人了!”

  陈巍主导建立并引以为傲的实验室名叫“4C”,因为研究4C——Cognitive(认知的),Collaborative(协作的),andCreativeCommunications(创造性的通信)。而4C的谐音为英文Foresee,正寓意着“通过科学探索与技术研发预见未来。”

  那么,这支在微信群、QQ群中自称“Foresee Family”的青年团队正在做什么?

  “密集立体通信”是陈巍领衔负责的国家首批、清华首个“973”青年科学家专题项目。“有段时间常去CBD溜达,偶尔再去三里屯转转。”陈巍一笑,阳光而平和,可走入他奇幻的思维世界里,不由得让人心生敬意。

  “你会看到双井周边高楼林立。上下班高峰期那里地铁站人山人海,有大量的人口涌入。可是涌入的人都去哪儿了?在办公区,你并不会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几乎每位白领都能享受足够的个人空间——缘于高楼大厦带来的多层叠加。”

  由此及彼,支撑大容量的通信需求,也可以借鉴多层叠加的空间模式。陈巍大胆提出了这种创新型的网络构架:“就像在建立交桥,让移动互联网得益于信息流的立体交通。而如何把每一层都建得宽阔平坦,并通过合理调度避免交通拥塞,就是我们正在研究的。”

  筹划好了空间维度的架构,又该如何优化时间维度的利用?陈巍的另一项研究“虚拟实时服务”得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优秀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通信需求本身在时间、空间上存在大量的不均匀性。我们在清华做过实验,白天大家都在教学楼用网,晚上在宿舍区高密度地打电话、下电影,而半夜里网络几乎是闲置的。所以,何不把白天需要的一些业务放在半夜里,或者从凌晨起预先推送?”

  “未来的手机会变成你的智能小宠物。”记者惊异于陈巍的“创意”无极限,“当它发现主人喜欢每天6点看体育新闻,你不必点击链接,到时间球赛信息自然会准时送达;这个宠物还会学习,它发现主人和某几位朋友关系要好,就会自动采纳好友们的特殊通信模式。”

  “我们所做的所有工作,是为整个社会去编织一张高效、便捷、安全、经济、无所不在的移动互联网。”在陈巍看来,即便想象可以无边无垠,但科学家要有所建树,就必须植根于国家战略和社会需求。如此这般的前沿探索,才不是无病呻吟,也不会束之高阁。胸怀大格局,陈巍梦想着去成就一番大工程、大系统、大产业。“这里的大,不是好大喜功的大,而是服务大众的大。”

如果兔子不打盹,乌龟还要不要奔跑?

  “科学家要做两件最重要的事:发现文明、传播文明。若说科研是在发现文明,教学就是在传播文明。当你有了科学发现,却不去传播它,实际上就限制了它的社会价值。”

  谈起从教7年的感受,陈巍说,站在讲台上的每一堂课,都能体会到满满的成就感。“我一学期大概要教两百多名学生,这些学生未来走向社会,如果一个人能影响到一百个人,那么我的一堂课就有可能影响两万个人,怎么不是一件让人充满成就感的事?!”

  但谈起眼中的学生们,陈巍却用“痛心疾首”来形容偶尔观察到的一些怪现象:

  课堂上,一位排名中等但热爱通信专业的学生坐在了第一排,有人竟然会去嘲笑他:又不是年级第一,装什么牛人?

  选课时,为了取得更好的成绩,个别学生貌似“聪明”地替换掉了内容重要但考核严格的课程。

  “清华园里有一些学生,曾经上高中时可能是年级第一,省市第一。然而来到这里,却被‘打’得斗志丧尽——开始几次考试未能名列前茅,自尊心就开始微妙地发酵:如果坚持努力依然落后,别人可能会觉得我笨,还不如说自己就是看淡了学业。”

  “我就是要把他们身上的狼性都重新找回来!”在陈巍看来,不断激发学生的正能量就是一名教师的社会责任。

  如果兔子不打盹,乌龟还要不要奔跑?陈巍举例,他曾在微信群里转发这则帖子,引发学生们热烈的讨论。“即便你追不上兔子,至少可以做跑得最快的乌龟。更重要的是,不去奔跑,不坚持努力,你永远不知道人生的机遇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可这话从你这里讲出来,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记者反问:“高中在陕西省超级中学西工大附中担任校团委副书记,进入清华后连年成绩排名年级第一,从本科到博士都是优秀毕业生。在很多人看来,你不就是那只不睡觉的兔子?”

  “谁这一辈子不会碰到挫折呢?”陈巍若有所思后严肃作答,“可能我的故事不同于龟兔赛跑,或者说当年我和一起赛跑的兔子压根没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这更可怕。”

  读本科时,一心想学无线电的陈巍阴差阳错地被调剂到一个并不熟悉的专业——“第一反应是看不到希望了!”

  偶尔听说年级前三有资格参加转系推研考试,他就一边立足学好本专业,一边自学电子系的课程。“这件事情教会我很多,第一要坚持,第二要动脑,比如如何高效地利用时间,比如如何去做知识的有效迁移。”

  正因为追逐梦想的执拗,陈巍曾在本科时两次拒绝前往海外知名高校交流。为此,他没少吃英文的亏:在国际会议上难于和同行交流;投稿论文因为语言表达不清被拒稿。

  “自主地去选择人生,就要清楚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要把放弃的东西再争取回来??读博时,在恩师的大力支持下,我作为交换生去到香港科大,在国际上本领域最好的实验室、最有名的导师那里联合培养。在那里一有机会就挡上字幕看英文的电视、电影,珍惜一切和老外交流的机会。”陈巍窃笑:“后来和海外同行交流,很多人都误以为我在欧美长期生活过。”

  “为什么要把学生都激励起来?我始终抱有英雄主义情怀。”陈巍的话语是那么富有感染力:“我们的学生未来要参与美国、欧洲、全球的竞争,要去做世界一流,站在学科最尖端,这才是清华人应有的志气!”

科学大家该做什么事

   中国青年》:你曾经多次提到一个观点:科学研究要植根于国家需求——如何理解?

  陈巍: 科学研究没有捷径可走,但在选择课题上却可以少走弯路——将国家战略需求和社会价值取向放在心中。

  如何去实践社会需求?其实我们做的东西和大众想象的往往并不是一回事。比如20世纪在欧洲曾掀起“飞行热”,很多飞行员在试图突破音障的时候机毁人亡。钱学森的老师冯•卡门就是通过研究空气动力学掌握了飞行器与空气的相互作用原理,让全世界知道长成什么样子的飞机可以实现超音速飞行。钱先生也是同样,事实上他没有亲手去做过一个导弹上的零件,但这不影响我们把他誉为“中国导弹之父”。

  我们目前正在做的,也是希望给移动互联网络找到一些基础性的理论框架,从而预见它的未来。作为一个顶尖学府的教授应该去做什么?要去做那种四两拨千斤的事,那种捅破窗户纸的事,那种“打七寸”、阐明核心机理的事。当然,这需要胸怀,更需要眼光。

  《中国青年》:如何做到你说的这种眼光?

  陈巍: 搞研究有时需要你很外向。科学家应该与学术界、工业界、政府、军方的很多人去接触,去搞清楚他们的痛点。冯•诺依曼对于“计算机”的奠基性工作就是源于他的广泛社交,了解到作战时弹道计算和爆炸模拟的需要。

  同时,也要志存高远。你看数学家张益唐,念书时候很优秀,但是后来为了攻克数学上的大问题,直到近六十岁,才做出了让世界瞩目的成果。你再看电影《美丽心灵》的主人公原型——博弈论的开拓者纳什,还有控制论鼻祖维纳,这些优秀学者都有类似选择沉寂的经历。我在直博生的前两年,曾经在各类文献中“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也曾彷徨纠结于要不要先做几个短平快的小问题。后来还是觉得,找不到有足够创新性和普适性的问题,就不做。我出成果时也不算早,但是第一篇期刊论文就拿到了马可尼论文奖,这要感谢清华的文化让我沉住了气。

中国青年》:当年选择回到清华执教,是不是也有立足国家需求的情怀?

  陈巍:是的。当时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美国、欧洲,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香港应用科学研究院的一位总裁曾亲自找过我,那边的起薪是我当时刚留校工资的数倍。也有朋友说,如果你不去清华而去到别的地方,就能直接从副教授做起。

  说真的,选择祖国、选择母校,完全没有犹豫过。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的国家才能完完全全信任你,只有站在这个国家最强有力的平台上,才能够看到国家和民族真正需要你的地方。

  为什么要做“密集立体通信”?正因为中国人口密度大、土地短缺,才需要在科学上去追求这种极限。这就是国家需求。

还想去折腾更多的事

  《中国青年》:31岁评上正教授,心态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陈巍: 感谢学校给了我这样大的荣誉。但我一直认为老祖宗有八个字特别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如果非要说心态上有什么变化,我可能更愿意去“折腾”一些事情。现在来说,在学校我有自己的一支特别能战斗、会战斗的团队,在国家层面的“973”计划里也有集合清华大学、东南大学、北京邮电大学的一个跨院校、跨学科的团队,并和国内许多院校建立了研究生联合培养模式。与此同时,在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等国都有国际合作的分支,和香港多所高校的学术合作也一直在深入开展。用一句流行语,还挺能“作”。

   中国青年》:在你身上能看到一种广阔的社会交往能力,迥异于很多人过去对科学家,以及IT人士的宅男印象。

  陈巍: 现在做科研,一定不是把人框死在一种环境里。我觉得学生们都没有我玩得嗨,呵呵。

  我的兴趣非常多元化。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会“叶公好龙”地欣赏一些字画、诗词。每逢假期,也会在学术出访的间隙顺便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在伦敦的萨维尔街,跟裁缝聊一聊西装的制作;在巴黎,每周买一瓶葡萄酒,每晚在客厅就着乳酪俯瞰夜景。在开普敦、伊斯坦布尔、布达佩斯、枫丹白露??还发生过很多奇遇——旅行中不少的偶然发现都可以运用到课堂上去吸引学生。

  我希望从自己做起,拥有一个积极、美好的生活。让学生们看到一个丰富鲜活且正能量满满的教授,他们才会由衷地向往这样的科研人生。如果科学家每天只能是蓬头垢面地宅在实验室里,除了搞科研其他方面都只能自我安慰,我相信很难吸引到第一流的人来和你一起做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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