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屯锅魁 记忆中那份早餐
算起来,离开成都已十年。一个人与家乡的关系,隔断了十年之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你如何强调自己成都人的身份,但事实上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这一份忧伤而无奈的情愫,是飘在异地甚至异国的成都人不愿意正视又无法回避的肉中刺。
每一个回乡探亲的日程,都是一次被它越抛越远的过程。位于路口巷角陪伴你成长的小吃摊、老茶馆没了踪迹。伫立在街头,你一口成都话却无法向外地人指路,外出前需提前查看导航系统才能出门,这是生活在北京养成的习惯。在异乡,你被他们称为外地人,回到故乡,你把自己称为外地人。这个城与那个城在此刻之于你,没有两样。
把悬空的双脚拉回地面并打开家门揽你入怀的时刻,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
它们是某个清晨,骑着自行车去抚琴菜市场寻觅记忆中那份早餐的时刻。沿着花牌坊,你把脚踏板蹬得飞快,每一个车轮画下的圆弧,都是你急于与过去勾肩搭背的隐秘心情。穿行出花牌坊,一环路口向左转,前方天桥下向右,路过豆花儿店、炸酱面、服装店、药铺……远远看见水果店外石榴、苹果和梨,著名的抚琴菜市场到了。
跳下车,你决定放慢前行的速度。世事变迁,它还在吗?你不确定。推着车你穿过弥漫着花椒、辣椒以及各种香料混杂的干杂店,小心地避让快摆到路中间、绿得油亮鲜嫩的各类青菜,在鱼贩子的吆喝声和鱼腥味的夹击下,砰--砰--砰--,一阵木棒敲击的声音传来,你难掩欣喜,扭头对跟在屁股后面的北方人大喊:“快点,快点,它还在!”
一口土灶,一个长约两米的案板,没有招牌,风吹日晒日渐发黑发黄的墙面,丝毫没有埋没它在方圆几条街的名气--抚琴市场军屯锅魁。
它不是一间店,只是一个摊,每日只卖三种锅魁:白面的、红糖的、牛肉的。其中,牛肉锅魁是将饧发的白面与油混合,抹上剁碎的牛肉、盐和花椒粉,再入油锅煎烤,最后放进土灶摆成一圈,烘得酥脆。
一老一少在案板前忙碌,老的50岁开外,负责揉面、擀面。擀面杖敲击案板不断发出“砰”、“砰”、“砰”声,或许因为这个激烈的声音,成都人把“做锅魁”叫做“打锅魁”,不知道它们和打这个动作到底有什么关系。旁边那个20多岁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只见他接过擀好的面饼放在煎锅上,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手指在几个饼间移来换去。没人知道他听的是什么音乐,哪怕他一直哼哼着某些旋律,恍惚间不是置身菜市场锅魁摊,而是在音乐节上看DJ打碟。
等待锅魁酥脆的空当,先去隔壁店里点一碗酸辣粉。绵长筋道的红薯粉装在竹篓里,放进一口两米大锅,锅里翻腾的,是熬制了数小时的肥肠高汤。三五分钟后起锅,老板淋上酱油、醋、熟油辣椒、花椒、大头菜粒和炸黄豆,端到你面前。这边锅魁也已出炉,一层层的面皮金黄油亮,咬下一口,先是酥皮的脆,接着一些油渗出面皮,滋润唇舌,然后是花椒和牛肉混合的气息填满口腔。一边吃着锅魁,再夹起酸辣粉往嘴里送,柔软的粉条和陈醋的浓香,终于,连日来迷失方向的游子醒了过来。
一个人和一座城的关系,一个人和过去的关系,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环境怎样变化,不同的地域文化如何将你渗透改变,唯一不能动摇的,是从小熟悉的口舌之味,它总是在每一个你自认为已割断了故园之情的时刻,飘然而至,引领着迷失在外的人看清来时路,并找到归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