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个同学进山护林 最后剩下她一个

11.08.2015  12:22


山上的生活很是清苦,但两口子感情非常好,张志才性格腼腆,景祥俊灿烂的笑容总会感染他。
 

这排房子,建于上世纪50年代。火烧的土砖,搭建成几间平房。房间外墙挂着蜂筒,一年前,两人开始养蜂,每年9月、10月张志才就会取出蜂蜜,留着自用。
 

早上的阳光斜射进房间,景祥俊忙着梳理,这张俊俏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景祥俊去年在山上养了几十只山羊,今年产下了好几只羊羔,母女俩很是欣喜。

 
      “林三代”
  景祥俊同学们在城里混得不错,但不后悔当年的坚守
      40岁的景祥俊,风韵犹存。
  家里黢黑的老木柜里,一张旧照片留住了她少女的风采:穿着长裙,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托腮,双目含着怅惘,乌黑长发滑落。那时身体羸弱的她,在同学眼中,有几分林黛玉的样子。
  这样一位姑娘,在人烟阒寂的深山老林里,靠着一处竹篾老屋,消耗了18年的青春。
 
      林三代
      外婆和父母,都是护林员
  四川通江,大巴山山脉和米仓山巍峨绵延,森林面积2321平方公里.
  这些森林资源弥足珍贵,上世纪50年代,国家在通江县设立林场,一大批年轻人,成为了护林员。
  四川通江,大巴山山脉和米仓山巍峨绵延,森林面积2321平方公里,生物资源2200余种,有红豆树、楠木和银杏树等珍稀树种,中药材2000多种,野生动物103种,红腹锦鸡、大鲵等14种被列为国家级保护动物。
  这些森林资源弥足珍贵,上世纪50年代,国家在通江县设立林场,一大批年轻人,成为了护林员。
  吴清珍被分配到黄柏林场,后来嫁给铁溪小学张老师。不久,两人生下张才碧。张才碧长大也在黄柏林场当了护林员,嫁给同在黄柏林场的技术员景成义。
  1975年,景祥俊呱呱落地。此前,妈妈张才碧已经生下了景祥俊的两个姐姐,此后一年,又给她生了一个妹妹。
  张才碧和景成义住在林场,公房像深山林海里的孤舟,离村镇很远。春天,他们植树砍灌木、夏天保护野生动物、秋天巡山防火……景祥俊儿时的记忆里,满是绿色:几人合抱的楠木、春天冒出的竹笋……
  1981年,张才碧夫妻俩被调到几十公里外的铁厂河林场护林,连说话的人都没几个,下一趟山,来去动辄半天时间。深山老林里没有学校,夫妻俩觉得娃娃在山里呆的时间长了,语言和思维都退化了,就把景祥俊送到退休的外公外婆家里,四姐妹一起生活。
  每天,走过一座桥,就到了学校。外婆会起来做好早饭,吃了饭,几姐妹就上学去。放学了,姐妹们就帮忙在粪坑舀了粪,抬到地里浇菜。
  但景祥俊总想念铁厂河林场。景祥俊身体从小就不好,羸弱多病,张才碧最牵挂她。可铁厂河离铁溪好几十公里,妈妈平时要护林,一学期也来看不了她几次。小学三年级那年,景祥俊突然发烧,脸上长满丘疹。外爷跑到乡政府,拿起摇臂电话一阵摇,然后电话转到了林场:“景祥俊出麻子了!”张才碧向林场请了假,走路、坐车、走路,辗转了一整天,到铁溪来看望女儿。
  三天后,张才碧必须回林场了。她走出门,景祥俊跟着,也不说话,张才碧回头,脸上却挂着眼泪,景祥俊也哭了。
  暑假是最让人盼望的。放了学,景祥俊蹦蹦跳跳回到房间,收拾好衣服,跟妹妹一起,班车每天只有一趟,买了几毛钱的票,坐上去诺水河班车。电话早就摇到了林场,妈妈早上已经出发,到了诺水河,班车到了,远远地招手,减速,停稳,两个女儿从班车上下来,母女三人于是在诺水河镇住上一晚上,次日天明,就开始朝铁厂河林场走。
  在铁厂河林场,景祥俊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每天,当林场的鸟儿们清晨嚷嚷完了,布谷鸟站在枝头高唱“饱角!饱角!”声音清脆高昂,景祥俊睡醒了,伸伸懒腰,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爸爸妈妈已经做好了饭,吃了饭,什么也不用做,有了兴趣,就去林间转转。
  回到父母身边真好!
 
      接班人
      17岁少女去了林场打零工
  景祥俊身体差,从小就被父母疼着,姐妹几个也让着她,她的性格渐渐倔强起来。17岁那年,身材苗条柔弱的她,却在林场收核桃、向日葵,在伐木场搬运木头,成了女汉子……
  小学毕业的时候,景祥俊14岁。就在这年,父亲景成义积攒够了钱,在县城的郊区盖了房子。
  房子就在三完小旁边,景祥俊因为户口在铁溪外婆家,就进入到职业中学读书。那一年,爸爸妈妈都在铁厂河林场,回县城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所以,跟很多林二代、林三代一样,景祥俊都是早上自己做饭,上学之前,给炉子加一块蜂窝煤,用铁盖盖住通风口,留一个小洞,煤燃烧得很慢。第二节课下课时,跑回家里,在炉子上蒸上饭,又盖上炉子通风口,留一个比较大的洞,中午放学回家,饭好了,揭开炉子铁盖,开始炒菜、吃饭。
  景祥俊身体差,从小就被父母疼着,姐妹几个也让着她,她的性格渐渐倔强起来。有一次,她认为男生张李中欺负其他女孩子,跟他打了一架,老师让叫家长来领回去,父亲接到电话,走了半天山路,坐了半天车回到县城,找了老师,景祥俊也写了检讨。
  常年在极冷的山上工作,父亲得了气管炎,景祥俊看到父亲来回跑,有些心疼。
  1990年,看着女儿长成姑娘了,张才碧退休回家照顾她读书,大女儿已经从学校毕业,也去了林场工作。1992年,景祥俊初中毕业,但她觉得林场才是自由的天地。
  父母拗不过,让她去了林场打零工。这年,她已经17岁。身材苗条柔弱,却在林场收核桃、向日葵,在伐木场搬运木头,成了女汉子……上半年,扯松树苗来卖,两分五一株;从总林场到小场塘路不好,她跟姓何的护林员挑些石子,把路铺平,得到一百多块钱。春天,在林场采笋子卖,有人专门上山来收,四块钱一斤……
  17岁的姑娘,桃花一样的年龄。男人们远远看到,眼睛跟着她走。父母的管教却盯得更紧了。一次,一个护林工人点燃一支烟,递给她,怂恿她吸一口,被父亲看到了,景祥俊被狠狠地挨了一次好打。
  山林里满是绿色,可景祥俊却向往山外更多的颜色。年底,景祥俊用自己的钱,跑了一天路,到了县城,花了8块钱,买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剩下的钱交给了妈妈。穿着新衣服,街上的小伙子们,总是盯过来看,景祥俊羞红了脸。青春躁动着热血,可深山老林,却人烟寥落,寂寞清冷。
  正好,1993年上半年结束时,父亲找她谈话了:“一年多了,感觉怎么样?”景祥俊想了想,觉得在林场打工东一下西一下,似乎也没个着落,虽然挣了点零用钱,但确实太辛苦。
  她决定回去读书。当时,通江县林业部门与教育部门合办了通江林业技校,下半年,景祥俊考进该校,学气象学、森林学、园林经济学。
  三年一晃就过了,1997年3月,她被分配到铁厂河林场,成了正式护林员。
 
      彷徨者
      深山里日复一日的劳累清苦
  森林很大,砍了垫子坪,砍大塘,又砍泥地坪……日复一日的劳累和清苦,让这帮又唱又跳的年轻人,慢慢沉默了。
  到场部报到后,景祥俊领到了长柄砍刀、锄头、铲子、撮箕、铁耙。跟她一同报到的,还有另外8名同学,他们都被安排到林场场部——几间上世纪50年代筑起来的老房子。
  深山的幽静,被这帮20来岁的年轻人打破了。巡山时,八九个人,拉一条长长的纵队,那时候,也没有听说过黑娃子(熊),况且有这么多人,也不怕。一路上惊跳松鼠,在林间留下欢笑。走累了,坐在山巅唱歌,把一群群的野鸟,吓得扑哧扑哧地乱飞。
  那一年,偏远的林场还没有电。白天,大家把松树砍上几刀,晚上就流出很多松树油,用篾条绑上草裹起来,晚上就点着,大家坐在坝子里聊天唱歌,然后一群人围绕着松明火转圈,跳舞。
  从城市到深山的落寞,暂时被抛到一边。两个月后,景祥俊被分配到大包梁工区,连工区长李承德,一共八个人。
  5月,林场开始砍抚育(把灌木砍掉让乔木更好生长)。年轻人刚从学校出来,没有吃过苦,大家钻进森林里,埋着头开始砍灌木。一刀一刀,也不知挥了多少刀,洒了多少汗,荆棘丛生的灌木里,还有些粗壮的灌木,砍老半天也砍不断,景祥俊觉得有些吃力。
  到了中午,食堂煮饭的老人,背着一个大锅,走到泥地坪来,主要是白米饭,还有些盐菜,肉,自然是少有的。
  十几天后,砍完了灌木,工区又分配养护道路的任务,大家抬着一筐筐的石头、泥土,把林间的道路铺平,方便运送木材。
  7月、8月,开始抚育幼林;9月、10月,开始抚育中林……森林很大,砍了垫子坪,砍大塘,又砍泥地坪……
  日复一日的劳累和清苦,让这帮又唱又跳的年轻人,慢慢学会了老护林工的沉默。
  冬天,山上铺着一层白雪,路面也被冻得坚硬溜滑。枯水期到了,山顶没有水吃,所有人轮流背水。如果逢着下了雨,在柳树塘那里就有水,来回半小时。如果一个月不下雨,就要到山下去背水了。一来一回,要两个半小时,一桶水大概六七十斤,刚刚从学校出来的姑娘们,背着水桶,摇摇摆摆,行走在上山的羊肠小道上,回到工区,肩膀又红又肿。
  水很珍贵,一桶水只能吃一天,洗澡更是奢侈,每天上山工作出了汗水,又臭又粘。
  吃菜也很麻烦,到了冬天,只能吃白菜,买一次白菜,可以保存很久。食堂的老师傅,把几颗白菜放在大簸箕里,用刀一阵乱剁了,放进一口大铁锅煮,然后就着白米饭下肚子。
  在山上久了,跟家人也没法联系。那时候没有电话,就是前段时间记者来到这里采访时,山上也没有手机信号,只有到一些山顶,才会有信号——陕西的。
   
      坚守者
      8个同学走了,只剩她一个
  几个月下来,年轻人们开始闹情绪了。大家坐在石头上,诉说着在山上的苦楚、寂寞、与世隔绝。
  20来岁的青春,正是一生最迷人的时候,可大把的青春,却撒在山林里。
  几个月下来,年轻人们开始闹情绪。这天晚上,景祥俊跟同学们坐在工区外的坝子里,没有烧火塘,漫天星光,群山黑压压的静默,只有些野鸟偶尔飞过,远处有夜行动物在低吼。大家坐在石头上,诉说着在山上的苦楚、寂寞、与世隔绝。
  “太苦了哦!一个月才90来块钱,这日子没法过。”“我们有个亲戚在广东打工,一个月800块!”“不如出去打工吧。”……景祥俊沉默着。大家在议论的时候,她脑袋里也在飞快地转:自己毕竟是有正式工作的,吃着国家饭,工作虽然辛苦,但出去打工,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况且,从外婆开始,全家就与深山老林结下不解之缘,自己也就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习惯了在山林里来来去去,习惯了坐在坝子里看星星,闻惯了四季的草木味道……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景祥俊却暗暗下定决心:慢慢磨吧。
  1997年年底,景祥俊的父亲景成义下山了,到了通江县城养老。
  过年时,除了值班的,工区的人都离开了大山。景祥俊也回县城跟父母过年。
  年后,景祥俊早早来到林场上班,但怎么也找不到一起在工区上班的同学们。然后领导宣布:“罗桂华、李梦英……她们几个都不来了。”
  景祥俊觉得很孤独。她想问问大家为什么不来了,可也没有电话,就是BP机,也是极其鲜见的。
  多年后,开同学会时,景祥俊才知道,同学们那时都出去打工了,受不了山上的清苦。虽然自己因为守山依然穷困,但看到同学们个个都在城市混得不错,景祥俊为她们高兴。她说,并不后悔当年的坚守,一则是因为自己就是大山的女儿,这里是她的根,父母抚育了这片森林,如果她也走了,谁再来抚育这片山?还有,她在大山里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养育了可爱的女儿。 (记者 苟明 肖茹丹 谢颖 摄影 谭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