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爷子”郭子超如何做调研

28.01.2019  18:14

从他退休那会儿起,就有人称原安徽省农机局副局长郭子超先生为“老爷子”,后来就这么叫开了。2019年4月,老爷子就七十古来稀了,进入人生新阶段。谨以此文,祝他健康、快乐、长寿!

回望老爷子走过的路,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勤于调研,善于调研,最大的成果是调研报告。

老爷子曾在安徽省农机局工作30多年,退休后致力于安徽省农机化协会工作。他亲历了前30年农机化和农村改革发展,以调研报告为主体,撰写了300多万字的文稿。这些调研报告,有对农机化迅速发展和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的讴歌,有对农机化发展经验教训的总结,也有对农机化科学发展的政策研究,并以深入调查、深度思考和有力度的表达,成为全国有影响的农机化专家,推动了安徽乃至全国农机化改革和发展。他还乐于传授调查研究的精神、作风和方法。

老爷子在共和国成立前夕出生。六十年代后期参加工作,不久即选调安徽人民广播电台当记者。在全党大办机械化的高潮中改行,转身投入农机化事业。无论是在机关还是在协会工作,他一直笔耕不辍、调研不止。到目前,我见到老爷子的最后一篇调研报告是去年发表于《农民日报》关于农机合作社建设方面的。

笔底波澜调研来。在老爷子300多万字的文稿中,大多数是调研报告,最精彩最有价值的也是调研报告。

从上世纪80—90年代,到本世纪00年代,他的调研报告多次被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内部参考》《中纪委情况汇报》以及农业部、安徽省委省政府的内刊采用,受到党中央、国家农机部和省委省政府领导的重视,并被胡耀邦、胡乔木、王鹤寿、杨立功,以及张劲夫、黄璜、王太华、回良玉、张平等领导批示。

瞄准时代热点。他的调研报告,充分显示出目光的敏锐和思想的深刻。1979年3月,《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一篇河南洛阳地区的读者来信,反映分田到组、包产到户会给生产造成危害,认为搞农机化是不利的。很多人都持这样的观点。有的权威人士也在报刊上发表谈话,断言“中国不可能在一家一户的基础上搞农机化”。

当时的形势确实让许多人看不懂、看不透,产生迷茫、悲观情绪。有的生产队把拖拉机折价卖给农民,有的拆成零件分给农民,有的队甚至把拆散的零件扔进水塘,让农民下水摸,谁摸着是谁的。有人说“包产到户,无机无路”,也有人说“小毛驴青云直上,拖拉机离职休养”,农机供应系统的职工说,“包机到人,农机关门”。很多人对农机化的前景忧心忡忡,把农机化的前景比喻为玻璃瓶里的蝴蝶——前途光明,走投无路。但同时,又有少数农民开始联户购买拖拉机。

到底是好得很,还是糟得很?农机化的前途到底是明是暗?老爷子开始了广泛调查,听取、分析各方面意见,特别是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说法。在调研基础上,写了题为《农业机械化的希望和前景》的调研报告,发表在《农业机械》杂志上,后又改写成新闻通讯,发表于《中国农民报》。文中,提出了四个与当时流行看法截然不同的观点和结论。

第一,农民拆、分、卖农机是正常的,是对过去官办机械化的扬弃,是对过去管理不善、维修费用高、增加农民负担,或是购买不适用机械行为的一种矫正。第二,农民集资购买农机是发展生产的选择,体现了农民的自主权。第三,由拆、分、卖农机到合(合伙购买)、修(修复旧机)、买(独户购买)农机是对生产工具的一次自发调整,其结果既对生产有利,也使农机化的发展更加扎实有效。第四,农民以不同的方式自主购买农机,说明农机化充满了希望和前景。

此后的发展轨迹证明他当初的判断完全正确。

注重政策性研究,是老爷子调研的特色之一。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农民自发购置农机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但不少农民反映,他们买机时顾虑重重,买了机械无处学技术,领不到行驶证,入不了户,得不到计划供油。随着“大包干”的深入,农业机械的持续增加,这个问题越来越突出。

如何看待农民购机?应采取什么政策?老爷子在调查中反复思考。在一篇给省委的综合性调查报告里,提出对农民购买使用农机政策上应当采取“四个一样”,即一样培训技术、一样考核发证、一样供应油料、一样供应配件。省委农工部在《安徽农村》内刊上全文刊载这篇调查报告,并加了编者按,“这个调查报告很好。报告对农村出现的新事物给予了热情支持,提出了很好见解,并且对群众创造的宝贵经验作了及时总结,希望同志们认真读一读。”“四个一样”政策的施行,解除了农民的后顾之忧,全省农民购买农机进入高潮。

这年9月,原农机部组织12个省的农机专家和负责同志对安徽、浙江农村在实行联产计酬责任制后农机化工作遇到的新情况、新问题进行考察,考察结束后,在杭州召开全国农机化问题汇报会。老爷子在会上当面向国家农机部部长杨立功同志汇报了安徽农机化发展情况,并详细汇报了对农民购买使用农机所采取的“四个一样”政策。针对农机部门过去对农民联户和独户购买农机不表态、不支持的做法,杨立功高兴地说:“‘四个一样’的政策好,从政策上保护了农民办机械化的积极性,各地都应该向安徽那样。”汇报会结束的第3天,《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报道,标题就是:《安徽“四个一样”的政策好》。

安徽允许农民购买和使用机械,并给予政策扶持的创新做法,比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的相关内容整整早了两年,这也是改革开放初期,民办农机化大潮初起之时,安徽在全国率先提出并实施的第一个新政策。

以人民为中心,以问题为导向,客观真实地反映问题。这不是什么高标准,但要真正做到,有时是要担当一定风险的。上世纪80年代,国家农机部和交通部在相隔半个月的时间内,就拖拉机的安全监理由谁发牌发证问题发出了两个针锋相对的文件,都说拖拉机非由本部门考核发证不可。省里两个部门都立即转发并贯彻执行,结果在基层引起了混战。农民迫于无奈,只好两个部门都去考核一下。他们气愤地说,上面各自为政,下面百姓吃苦。

耳闻目睹农民的艰难,老爷子气愤难忍,奋笔疾书,在《两部业务扯皮,农民吃苦头》的调查报告里,火辣辣地写到:“仅半个月的时间内,国家两个主管部门就同一问题发出了两个观点不同的文件,是他们没有通气吗?否!双方的文件都抄送了。交通、农机两个部门在各地都有一套安全监理机构,其工作任务也有很多相同之处,长期以来各自行使着自己的职权。两个部门在一些共性问题上像是铺在枕木上的两股铁轨,拧不到一起。农民则像钢锯下的木头,任凭他们拉来拉去。这样相互扯皮,在基层造成什么影响呢?”请求国务院裁决,并提出拖拉机的安全监理工作哪个部门管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叫百姓吃苦了。

报告发给了新华社和中纪委,分别刊登在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和中纪委《情况通报》上,引起了国务院和中纪委领导同志的重视,几位领导同志很快作了批示,转给有关部门,妥善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可是消息传到农机系统后,看法各异,一种意见认为,农机人的调查报告没有站在农机部门的立场,反映问题时,怎么连自己的主管部门也被牵连了?一位负责同志还当面指责了他。回过头来看,这充分体现了老爷子的为民情怀和担当精神。

不仅自己调研不辍,还言传身教,培养后来人。

在安徽农机系统,老爷子有一大批学生,遍布市县农机局机关和监理、推广部门,其中的绝大多数是领导和业务骨干,还有一些生产企业和销售部门的同志,大家拜他为师,学调查、学研究。

老爷子常把自己给省委党校学员授课的讲义,怎样做调查研究的内容讲给大家听,要大家坚持辩证唯物主义的调研方法,树立对工作高度负责的精神,善于发现和研究问题,精心选择安排材料,深刻提炼报告主题。

上世纪八十年代,安徽沿淮地区的凤台、怀远两个邻县的农村集市出现了旧农机交易市场,这是农机化发展史上前所未有的新鲜事。对这一情况,当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了搞清它的来龙去脉,判断其利弊走势,老爷子决定进行一次系统深入的调研。出发前他作了认真准备,拟定了调研提纲和14个问题。调研中,从凤台到怀远,又从怀远到凤台,来回往返,跑了近十天。在凤台桂集,他先到市场上转一圈,询问了一般情况,然后装作买机子的样子和卖机人砍价。调研中开了近十个座谈会,参加座谈会的有各方面的人。弄清了买卖机械的原因和赞成反对双方的理由。这时只要写出报告,调研就基本完成了。但是,作为研究问题,还仅仅是开始。为了从理论和实践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反复学习和研究了社会主义商品流通方面的知识和政策,并到省工商部门请教。思考之后,写了《怀远凤台两县农村出现旧农机交易市场》的调查报告,详细地叙述和分析了它产生的背景、现状、发展趋势以及农民的反映。报告寄给了省委,省委办公厅很快在《安徽情况》增刊上登出。当时主管农业的省委书记王光宇同志批示“农机作为生产资料,应该允许市场调剂,不能限制,也不能用增加税收的办法强行限制”。新华社在《内部参考》上也很快转载了这篇调查报告。胡耀邦同志看到这篇调查报告后批示:“你们已经注意了这个问题,很好!”从此,绿灯大开,农机成为商品,进入流通领域,农民可以自由地买卖。

老爷子常说,文章是最具个性特征的特色产品,好的文章都要深深地打上作者的烙印。他做任何事情,从不苟且,都打上了他个人的烙印。

老爷子习惯于早起。下乡调研时,利用这段时间,逛逛当地的农贸市场,他常说,从这里可以直接感知农业农村的变化。他的调查报告喜用善用百姓的语言、农民的打油诗来概括某种现象,如早期的“拖拉机,小红头,下地赶集老婆孩子坐上头,干起农活全不愁”“拖拉机,挂拖斗,一天几十挣到手”,后来的“小麦生长230(天),收多收少在两端,种要精少播,收要小联合”“国家示范农民看,农民见利跟着干”等等 。

老爷子对安徽农机化所作的贡献,前没有“古人”,后难有来者,并形成了一个安徽农机化的“郭子超时代”。

1987年7月,笔者大学毕业到安徽省农机局工作,从那时起,直到他退休,二十多年中,我一直在他领导下工作。下乡调查,多数时候由我陪随,深度浸染。老爷子是我生命中受教时间最长、受益获利最大的人,是我最尊敬、终生感恩的人生导师。遗憾的是,由于禀赋较差,三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没有取得自己满意的成绩。

近些年来,笔者有一个梦想:时光倒回到1980年代后期,重拜他为师,加倍努力地再学三十年!

其实,对一个研究问题的人来说,七十并不老,还年轻着呢,但我还是要祝老爷子健康、快乐、长寿!